赛虎是爷爷养的一条狗。一提到赛虎,大家肯定会很自然地想起电影《赛虎》中的那只聪明机智、勇敢忠诚的狼狗。其实我家的赛虎的名字也是来自于倍受少年儿童欢迎的电影——《赛虎》。
记得那时我一年级,电影《赛虎》正在热播,第一次观看《赛虎》是在我家的场院边。那时的人都穷,没有院墙,院边上栽一排树,有洋槐、臭椿、酸梨、樱桃、花椒树等,就是天然的院墙。电影的屏幕,记忆中是一块好大的白布,就挂在院边的大槐树上。全村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倾巢而出,手里拿着木凳早早地聚集到我家的院子里,翘首以盼,等待电影的放映,一点都不敢马虎,唯恐错过了精彩的序幕。甚至连邻村的人们也不嫌天黑路远,偕老扶幼都要来凑凑热闹。在那个年代,村里面放电影,那可真算得上是一年当中最大的盛会了。我们也是一样,哪个村要放电影,村里的大喇叭就会提前几天通知,我们一样也会摸着黑,在村口集合,浩浩荡荡地向邻村出发。有月亮的夜路还好走些,没月亮的时候我们也有办法,点个煤油灯,外面罩个纸糊的风罩,寻着那一抹亮光,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
《赛虎》这部电影先是在我家院子里演的,然后又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逐个演了一遍,我们自然是要赶着去的,一场都没落下。自然而然,电影中赛虎的形象就深入我们的心里,我们那时候也期望自己家有一条这样的忠犬。后来,我们家确实有了一条狼狗,好像是从亲戚家讨要来的。赛虎刚来我家的时候,才刚满月,狼狗的特征还不太明显,我们也不知怎么称呼它,只听见奶奶如同惯自己的孙子一般“狗狗,狗狗”地唤它,我们便也跟着奶奶如此这般地称呼它了。
那时的人,全家人能吃饱饭不挨饿,就已经算是家底殷实的家庭了,没有多余的口粮来养狗。赛虎初来乍到,听说才刚断了奶,还吃不下残汤剩饭,奶奶就给它馓些面糊糊,一次就只用舀饭的铁勺馓一勺,多了没有。奶奶先用几个手指抓一点面放进铁勺里,再舀多半勺水,筷子搅拌均匀,一只手握着勺炳,把勺子放到灶火里窜起的火苗上加热,另一只手拿着筷子不断地搅拌,这样做出来的面糊糊才更加得顺滑、均匀。慢慢的,勺子里散发出面糊糊的香味,我们姊妹几个看得痴了,竟也流下了哈喇子。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曾经竟然动了跟一条狗抢食物的心思,哈哈,有趣。
进入腊月,赛虎也慢慢长大了,初步具备了一条狼狗该有的威风,它开始变得霸道,难以驯养。它先欺负村子里的狗,后来慢慢开始欺人了。我们姊妹一致认为,给它起个赛虎的名字最为合适,以后便经常唤它赛虎了。
腊月里,该是准备过大年了,每家每户都要赶在年前宰杀自家养了一年的肥猪,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我家也杀了猪。腊月二十四,我们实在馋得不行,就央求妈妈提前给我们煮一锅肉吃。妈妈扫完房子,晚饭吃罢,就开始张罗给我们煮肉吃,我们自然兴奋地无法入睡,就在昏暗的灯光下,围着炉灶坐了一圈,当然这其中还有赛虎。它和我们一样也想吃肉,当然肉是什么味道,它肯定没尝过,只看见它过一会儿就用舌头舔舔嘴唇,大概是在舔已经流出嘴角的口水吧!
终于,肉煮好了。哇,好香呀!我们一个劲地嚷嚷着,如同炸了窝的麻雀一样聒噪,挣着抢着把手里的碗递到妈妈跟前,让妈妈盛肉!平日里,饭做熟了,都是有秩序地盛,我和弟弟最小,先给我俩盛好,然后才能轮上姐姐们。那天,全乱了套,谁也不肯让谁。妈妈自然有一套铁的规矩,她还是先给弟弟和我盛好,我俩在姐姐们羡慕的目光下大快朵颐起来,惹得赛虎在一旁疯了似的狂吠。妈妈说:“你们俩把啃过的骨头丢给他,它就不吵了!”弟弟把一块肯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扔给了它,我也想给它扔一块,结果没抓牢,掉在了脚下,我想捡起骨头扔远一点,结果赛虎疯了一样扑过来,狠狠地在我的手上咬了一口,我一声惨叫之后丢掉了手里的骨头,赛虎叼起骨头一溜烟跑了。殷红鲜血汩汩的从我的手掌上不断地流出,我怕得要死,害怕血这样一直留着自己会死掉,所以我放声哭了起来,我的哭声引来了爷爷奶奶,赛虎最听爷爷的话,只记得赛虎被爷爷用麻绳狠狠地抽了一顿。到如今,我还记得赛虎那晚的哀嚎声。
过完正月,赛虎的个头越来越大,脾气越来越坏,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恶犬”,爷爷怕它出去伤人,就找了根铁链子把它栓了起来。赛虎自从被栓起来之后,似乎比之前更凶了,它只买爷爷一个人的账,其他人任凭谁想要在它跟前经过,它总是会拼了命地狂吠,并往你身上扑,拽得铁链子在地上“啪啪”直响,好像铁链子马上要被它拽断似的,非得吓得我们落荒而逃,它才肯罢休。偶尔,爷爷不在家,给赛虎倒食就成为一件最棘手的事,谁都不敢去冒险。赛虎凶是凶了点,可它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无论如何都不能饿着它。给赛虎倒食,需得我们姐妹几个配合才行,姐姐提着狗食等在西边,我和弟弟两个人绕到赛虎的东边,然后扔土块故意激怒赛虎,正当赛虎朝东边向我们扑来时,姐姐瞅准时机,迅速得将狗食倒入它平日里进食的洋瓷盆盆,并迅速地离开,等它再回头扑向姐姐时,姐姐早已提着空空如也的食盆站在远处笑呢!
我家房背后是一大片空地,栽着一大片苹果树,哪个年代,饭都吃不饱的人很多,更别提吃果子了,那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所以,当苹果成熟的季节,总有很多人站得远远地望着我家的果园直咽唾沫,满园的果子同样也会引来同龄孩子的惦记。说实话,园子里那么多的果子,我们自己都舍不得轻易摘下一个来尝尝,爷爷总想着用果子换些钱,来改善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这一树苹果也许就可以给孩子换来一身过年的新衣服呢!所以,更得管好我们这些小馋猫,不能让我们偷吃,更不能让旁人偷吃了去。苹果成熟的季节,爷爷和赛虎就寸步不离得在园子里转悠,它跟着爷爷在每棵树下都要绕着转几圈。害了馋牢的我们,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偷吃,爷爷总是能一眼瞧出那棵树上的那根枝条上少了几颗果子,他会像升堂一样审出偷果子的“小贼”。
慢慢地,村子里栽果树的人越来越多了,家家都有了果园,家家也都有了狼狗。果子成熟的季节,再也不用像防贼一样防着村民,但果树种植面积大了,却招来了真正的贼。临近的一个村子,他们不重视农业种植,家家都兴出去搞副业,每年夏收和秋收之计,他们便要赶回来割麦、打场、耕地、刨洋芋、种小麦。农忙之余,他们会想方设法来偷盗。比如:偷果子、偷葵花、偷洋芋、偷鸡、偷麦子等,那段时间也是我们村里人神经最为紧绷之时。因为邻村的人偷盗很是猖獗,他们一般都是一大伙人一起来偷。所以,养一条狼狗来看家护院是最为可行的办法。
我家住在村子的最边缘,离邻村最近,我们也一直很担心,担心自己辛辛苦苦伺候大的果子,眼看就能变成钱了,可千万别被小偷偷了去。大概也是我家的赛虎太凶,两三年来,村民们的果园都不同程度的遭到了洗劫,但我家的却一直能够幸免于难,这多少对我们也是一种安慰。然而,这种侥幸之后的窃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和其他村民一样,我家的果园也难逃被洗劫一空的厄运。
在果园遭劫的前一天,发生了震惊全村的大事,我家的赛虎被人投毒害死了。
赛虎去世的那一天,正好是星期天。那天天气晴朗,金风送爽,秋阳高照,只记得满园子红彤彤一片,丰收在望,爷爷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吃过午饭,爷爷去地里打犁出的大土块去了,猪圈里的猪打着熟睡的鼾声,我们也在午后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狗叫声,一听就是我家赛虎的叫声,我们一骨碌从炕上起身,直奔后院跑去,本以为是有小偷偷果子。我们在果园四周找遍了,连个小偷的影子都没,按说小偷走了,赛虎应该就停止狂吠了,谁知它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比之前叫得更凶了,而且还一个劲滴往土崖和地上撞,嘴角还流着白沫,隐约还有一股农药的味道。我们姊妹几个一致认为赛虎是吃了毒死的老鼠了,所以赶紧唤妈妈来看。妈妈也觉得赛虎中毒了,就赶紧让我们去请村里唯一的大夫,他既给人瞧病,也会给动物治病。大夫来我家之前,就已经往自己的药箱里面装了两支解毒的针剂,他来到我家只远远地瞧了一眼,闻了闻散发在空气中的农药味,就已经断定我家的赛虎是有机磷农药中毒了,说着他迅速地把两支有机磷农药阻断剂——阿托品,吸入了注射器,准备给赛虎注射。可赛虎死活抓不住,村子里三分之二的人都到我家来了,那么多的人都在围观,谁也不敢靠近赛虎。
也许,只有爷爷能让赛虎安静下来,所以我们便跑到村口,扯着嗓子朝着对面山上干农活的爷爷大喊,爷爷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时,妈妈的饭做熟了,我只要一个手放在嘴边,朝爷爷干活的山上使劲一喊,爷爷准能听见,扛着锄头就回来了,爷爷对我的声音最为熟悉。那天不知怎么回事,不管我怎么喊,爷爷恁是听不见,真是急死人。最后,我们姊妹一齐大声喊爷爷,爷爷才算听见了。他一听赛虎出事了,赶紧扛着出头往家跑,当他跑回家时,赛虎也快不行了。爷爷嘴里心疼地喊着赛虎的名字,赛虎一下子乖乖趴在了爷爷的肩头,大夫赶紧把药注射进了赛虎的身体,爷爷不停地用手抚摸着赛虎的头,它温顺地躺在爷爷的怀里,嘴里不断地发出又细又长的“呜咽”声,还不时地用嘴巴蹭一蹭爷爷的脸,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对爷爷说似的。赛虎眼里满是泪水和不舍,爷爷也是哭得泪流满面,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解毒药还是注射的太迟了,还没等药效发挥作用,赛虎就离我们远去了,它走的时候很安详,躺在爷爷的怀里静静地死了。五六年的朝夕相处,它和爷爷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义,令人感动。
赛虎死后,爷爷要求大夫把它的食管剖开,果然找到了一块浸满农药的猪肉,爷爷看着那块毒肉,直恨得牙齿咯嘣咯嘣响。不怪赛虎嘴馋,怪就怪那些心肠歹毒的投毒者。
赛虎的尸体,爷爷没有随随便便挖个坑来掩埋,而是葬在果园边的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下。爷爷希望赛虎能继续看守果园,做果园的守护者。而且他每天经过核桃树的时候还能顺便想起它,就如同它还活着一样。
当天晚上,当我们全家人还沉浸在失去。赛虎的悲痛之中时,果园也惨遭打劫。园中的果子被偷得所剩无几,而且强盗粗暴的采摘方式,让果树元气大伤。虽然睡觉前,我们每个人都预感到了也许那晚有事情发生,但我们熬着熬着还是睡着了。那晚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现在,家家户户生活条件都好了,种果树再也不是单纯地用来卖钱,而是先满足全家人的需求,人们觉得自己种植的果子农药残留少,吃着放心。丰收之年,到了摘果子的季节,东家送来一筐梨,西家送来一蓝子枣,果子种在路边,给过路的人送,人家都嫌太重不收。也许,毒害了赛虎的凶手,在某一个午夜梦醒后,肯定会为自己曾经的残忍行为追悔不已。他也许在想,何必为了馋几个果子,干出那么缺德的事。现在,整个村子的果子任由自己吃,可怎么也尝不出味了,也许正应了老人们说的“果子还是偷来的香”吧!
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只留下了一些孤寡的老人,负责看家护院的是一把把冷冰冰的锈迹斑斑的铁锁。一群野狗在房前屋后互相追逐嬉闹,它们早已不知自己的职责所在,整天无所事事,尽然追着一只耗子满院子跑,这肯定是狗界的又一爆炸新闻吧!
作者简介
康芳珍,天水市逸夫小学教师,爱好文学,音乐,《金穗少年》特邀指导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