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晴

2024-01-20 01:03:54 文题网 阅读:

15岁那年夏天,正是荷满池的季节。炽热的阳光焦烤着大地,蒸腾的热气势必会灼伤什么似的,寸寸蔓延。

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家时,父亲正醉得一塌糊涂。走出屋门,隔壁院子里的阿黄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母亲没有出门远送,只是在过门槛时悄悄塞了个银镯子给他说:“你也别怪你爹,他心里苦着呢。进城好好打工,别逞强。娘也不图你寄多少回来,只要你平安就好。”说罢,转过身拿了锄头便下地去了,没有再看他一眼。年轻气盛的他自然不把母亲的话放在眼里,提着行李,大踏步的朝村口走去。

一路上,火车隆隆隆隆的杂声扰得他无法入睡,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个令他恨交织的家:软弱但却心疼子女的母亲;性子急躁,嗜酒成性的继父;贪玩且爱跟他撒娇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以及屋檐下拴着的大黄狗小毛。

儿时的他不能说是没有爱过这个后来的父亲的。六岁那年,他进入小学。每天傍晚,总是父亲站在校门口破旧的篱笆下耐心地等待着他。夕阳的余晖浅浅地洒落一地,给父亲沾满污秽的衣服也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那一刻,他甚至蒙胧地以为,那层金色是父亲自身的光芒。

也许,一切的美好都是会让上帝嫉妒的。就在他8岁生日刚过不久,母亲却开始莫名地开始呕吐,头晕。家里事物太多,父亲便不得不把他送去了祖母家。三个月后,当他再一次回到家时,却发现家里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弟弟……

自此后,父亲总是有意无意的冷落他。放学后,他只能一个人回家,父亲得去接弟弟;回家后,他得自己为全家做饭,父亲这时还没到家;吃过饭,他又必须洗碗洗衣,父亲得辅导弟弟学习……渐渐地,他所得到的关心也随之少了下来。

如今,十五岁的他逐渐明白了什么是骨肉亲情,也知道了为什么母亲总是那样沉默而哀伤的看着他。可是他从不曾恨过这个父亲。他认为自己能够理解他,能够了解一个父亲对亲生儿子的爱。可是,当父亲那样严肃而认真地命令他休学时,他还是哭了。父亲终究不要他了。他要他走,去大城市里找工作来养活这一家人;他要他离开,去为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挣学费。 那一刻,他是真的愤怒了。起身掀翻桌子,跑出了家门。

他在池塘边久久的站立着,多年来的心酸和耻辱在胸腔里来回地沸腾着。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离开这个没有亲情的家。他恨父亲,恨他的冷漠无情;恨他的固执己见;恨他的满满关心都不再给了自己。站在池塘边,他突然决定要离开,但却不是为了养活这一家人。他要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火车依旧隆隆隆隆地搅拌着他的回忆。他抓了抓头皮,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目光呆滞地凝望着窗外漆黑的风景,一语不发。

随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火车由远及近地驶进了站台。收拾好行囊,他随着拥挤的人群一起,一步一挪地走出了车站。人群散去的刹那,他仰起头,感受到一种刺眼的眩晕。耳畔嘈杂的喧闹声似乎已消失殆尽,一切宛若新生。是的 ,新生……

潮湿的地下室里有着一股浓浓的发霉的味道。昏黄的灯光下,舞动的尘埃升起,又落下。掀起一轮轮阴暗而腐朽的高潮。仿佛一坛放置多年的女儿红,沉淀的,却不是芳香。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他饿了,也累了。这么多天来,他走遍了所有能去的工地、商场公司等。可是还是没能顺利地找到一份工作。他有些气垒,有些孤独。这么硕大的一个城市里却没能够有着他的容身之处。他想家了, 却不敢,也不可能再回去。几天来,他总是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梦,梦到他走的那天,喝得烂醉的父亲;红着眼眶取银镯子的母亲;抿着嘴却止不住流泪的弟弟。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还真实地存在着,一次又一次,梦里梦外,反复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就这样昏昏噩噩的过了四天。第五天清晨,天刚微亮,他便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掏出一块冰冷的硬馒头疯狂地往嘴里塞。没有温度的硬块卡在喉里,动弹不得,可是随之而来的更大的固体又那样粗暴而残忍的推挤着,挤压出一丝丝鲜红的血腥味,然后慢慢渗出腥红。面对溢出的鲜血,他却全然不顾,仿佛麻木的灵魂失去了对所有粗砺的感知。一口,又一口,和着嘴角凝固的血块一起吞下。然后,他开始满足的大笑,笑得无赖而猖狂。几乎要掀起所有的尘埃。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笑声嘎然而止,仿佛凭空里抽去了什么似的,静得可怕。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个子走了进来,黑着脸,一脸不悦地瞅了瞅他,也不说话,走到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钱夹,打开,然后便数起钱来。那些崭新的钱币在小个子手中发出哗哗的响声,一张,又一张,看得他眼花缭乱,心里像是有千万只鸡爪在挠一般,痒得难受。小个子数完钱后,一抬头,正好迎上他入神的目光,四目交替,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个子倒是毫不在意,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笑嘻嘻地问到:“兄弟,要不咱俩合作?你和我一起挣钱?”他吃惊地抬起头,虽然疑惑,却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小个子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拉着浑身无力的他走出了地下室。踏出地下室大门的一瞬间,一束耀眼的白光直直的斜射过来,他不自然地想要伸手去挡,可光束还是从指缝中穿透过来,刺得他泪流满面。

在饭店吃过一顿饱饭后,他拍拍鼓囊囊的肚皮,惬意的笑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疑惑地问小个子:“你是做什么的”?小个子狡猾的一笑,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罢,低下头去喝起汤来,没有再讲的意思。

付完钱,他跟着小个子走出了饭店,一路左绕右拐地来到了一个硕大的广场。人山人海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繁华的街道,绚烂的霓虹,让这个从乡下来的他目不暇接。就在他呆楞的当儿,小个子却一把将他纠到了角落里,说:“待会儿你就好好看,学着点儿,别乱跑”。说完,一个健步冲进人群里,在人群中穿梭着。他耐心地看着小个子的一举一动,看得仔细而认真,只见小个子在人群中瞅了瞅,便大踏步地朝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去,像是预谋已久,却又像是极不小心地与中年男子撞到了一起。小个子瞬间变得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一般,忙点头哈腰地向中年男子赔不是,眼神天真而无邪,中年男子气愤而又无奈地盯着小个子看了足足3秒后,转过身,一语不发的走开了。过了好一会儿,一直低着头的小个子才抬起头,对着中年男子离开的地方踮着脚望了望,直到确认中年男子已经离开后,小个子才转过身,扒开层层人群朝他走来。他忙迎上前去,小个子却不领情地走到墙角边蹲了下来。他也急忙蹲下,献媚地笑了笑。小个子这才转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棕色的皮夹来,说:“这是刚才那个男人的,你拿去用吧,明早我再到地下室去找你,咱俩一起开工”。说完,也不等他答话,便起身朝广场中心走去。他手里攥着皮夹,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他知道小个子所谓的职业便是摸包——一种他也将会去做的下流勾当。他没有退路。

就像是读书一样,他学各种本事的速度都是极快的。没有多长时间,他摸包的本事儿便学得炉火纯青,甚至盖过了小个子。他还有了一群干着同样勾当的哥们儿。他们白天“上班”,晚上便聚在一起喝酒,日子倒也过得舒坦。而他不是没有想过退出的。他曾经矛盾的犹豫过。可是每一次,当他想到父亲的绝情和自己立志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决心时,天平便又不自觉地摇晃起来。长此以往,他也便不再多想。

后来的后来,他有了钱买了房子,有了彩电、冰箱、空调等等,日子过得好起来。他还故意花钱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托人捎给乡下的母亲去。他知道对于所有的这些东西,乡下的他们都是好奇而羡慕的。他就是要在父亲面前这样好好地炫耀一番,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似的。

就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警察局对他的关注也多了起来,四处搜寻着他的踪迹,迫于无奈,他只好躲在家里避避风头,心想待过一段时间后,再重出江湖。

待在家里的日子枯燥而乏味。这天,他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削着苹果,电话却兀的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接起电话。半响,那头才传来一阵母亲熟悉的咳嗽声,母亲沙哑着嗓音,近乎哀求地叫他回去。见他不搭话,母亲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连串的话语更是让他无言以对,手里的苹果“啪”的一声,砸到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对着电话机里“嘟嘟”的忙音,他一言不发的挂上了电话,耳边却反复回响着母亲苍老的话语:“弟弟根本就不是亲生的,他只是个你爹从路边拣回来的孤儿,你爹可怜他,才好心收留了他。当初你爹那么武断的让你退学,也是迫不得已啊,这几年来,他都坚持不再要孩子,说想等你回来,一心一意的好好补偿你,当初你走后,他比谁都难过,说即使再苦再累也应该让你安心地读书。他还说他没有做到身为父亲的责任。这些年来他都在想着你哪,你原谅他好吗?”好吗?他不知道,心里却似针扎似的疼了起来,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沉默着。

第二天,他给母亲发了条短:“告诉爹,再过些年我一定清清白白的,光明正大地接他进城!”关上手机,他又用电话给警察局打了过去,表示自己愿意投案自首,希望能够得到减刑。放下电话,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意,抬头看看日历,今天7月7日,外面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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