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一边,不一定是山。究竟是什么,看了才知道。“有人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呢!”小时候,父亲这样对我说。我不信,我和父亲打赌。
我不信的原因,现在看来狭隘得很,因为我只以我的阅历,衡量着整个社会。这也不能全赖我,我生于八十年代,从记事起,身边的一切都日新月异,不断吸引着我的注意力,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以至于我一想到有人一辈子不出大山,且又老死山林,就觉得那简直不可能。
我的生活圈子也不大,上学之前,我总是往返于姥姥家和自己家。尽管如此,新鲜事却一直有。
不知是哪一年,姥姥家通了电。这一历史性的重大突破,使得我跪在暖炕上拨煤油灯成了永远的回忆。
姥爷从部队上退役下来之后,买了一辆自行车。每次去邻村看戏,姥爷带着我穿梭于徒步的人中间,我都拼命地按着铃档,悠然地坐在横梁上,欣赏平日的玩伴儿抬起的目光:羡慕又嫉妒。现在想来,真庆幸那些小孩儿还不会放气或者拧铃挡盖儿。也许,在当时的农村,自行车还少的缘故吧!
家里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用以填充母亲的寂寞时光。墨绿色,个儿很大,足抵得上现在的中型收录机。虽显笨拙,但又能说又能唱,实在奇妙。我和弟弟每次都抢着为母亲调试,好奇得不得了。并且,由于好奇,我们后来把它拆了,偷着拆的。只是纸包不住火,我们不得不忍受母亲把听广播的时间用来唠叨。我们装配不上了,我们当时没有电视。
上学之后,周围的变化也如我求学的脚步,幅度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商业大厦落成了,一时引起所有村民的注目。四层楼的建筑轰立在县城西部,宛若一个突兀的小山。开业那天,放了鞭炮,摸奖,还雇了直升飞机从空中撒小礼物呢!没有谁不知道商业大厦。晚上遇弯儿,走着走着到了商业大厦;给人指路,说“商业大厦往北”,没有谁会不知道。大厦前繁荣起来,来来往往的个体户也多了,从担个担子到买摊位,从小推车到机动车,鸟枪换炮,心里还挺踏实,不像以前那样畏首畏尾—嵌立不动的大厦成为一个象征,给受过政策苦头的人吃了定心丸。
我走得更远了,到二百多里外的城市上高中,县城也变得愈快了,每次回家,我都不得不四处转转,把记忆里的图片翻上一番,撤掉一些旧的,换上一些新的。一座座的二层居民楼让我感叹生活水平提高之快,但更令我心动的是路。
当年父亲为说服剑言他,就曾拿路作比,说你看县城的路都这么坑坑洼洼,一下雨就积水,山里连这样的路都没钱修,人从哪儿走出来呀!那时我小,当然说不出“路是人走出来的”这样富有哲理的话,但我却想过,路总不是本来就有的吧!
路当然不是本来就有的,路是人修的。
现在,山植、柿子,赞皇金丝大枣都从平坦的路上运出来了;电话、汽车、商业意识也随着绵延的公路向大山深处延伸。金发碧眼的洋人来了,对嶂石岩的风景赞不绝口,于是旅游业发展起来,更多的人来了,小县城似乎骤然惊醒,紧紧追赶着时代的脚步,与世界接上了轨,使远在西安的我,回家都不敢认“她”了,她改名了。现在,她叫做“中国发展中的城镇”了。
一年前父亲只到过河北少数几个地方,而今,父亲也算到过西安了,还顺道看了看大雁塔。我又提起打赌的事儿,我说,小时候我不信,现在我更不信。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山的人,过去或许有,现在却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外面的天地如此广阔,中国人的脚步已经迈开了,而且正大踏步地向前走,父亲输了,谁让他忘了确定时间下限呢?
我可不是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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