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动作总带着种不慌不忙的从容,像是踩着云朵在走路,轻悠悠的,从不见急。每天早上我背着书包往门口冲,她还在厨房慢悠悠地擦桌子,抹布在桌面上画着圈,连桌角的木纹都要细细抹过。等我傍晚写完作业,趴在阳台栏杆上看晚霞,她才端着小凳子挪到晾衣绳下,把衬衫、袜子一件件摘下来,抖一抖,再叠得方方正正。我总忍不住催:“奶奶,快点呀!”她就眯起眼笑,手里的动作不停:“慢点儿好,慢了才出细活。”
那个周末,我缠着要跟她去菜市场,想看看她这“慢”到底藏着什么名堂。她牵着我的手,掌心温温的,我们顺着人流慢慢走。肉摊前,她跟卖肉的张叔唠两句家常,问这肉是今早刚杀的吗,又弯腰看看肉的纹理;青菜摊前,她把小油菜一棵棵拎起来,翻着叶子瞧背面有没有虫眼,手指轻轻掐掉发黄的边角。我拽着她的衣角晃:“奶奶,都差不多啦,快点买吧。”她举着棵带泥的菠菜给我看:“你瞧这根上的土,潮乎乎的,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才这样,放两天都新鲜。”
回家路上,我才发现她的布袋子里藏着小心思:鸡蛋躺在最底下,裹着层软纸,上面压着块干净的布;刚买的酱香饼用棉布包着,热气裹在里面散不去;就连一小把香菜,都被她用橡皮筋捆成整整齐齐的一小束。走到楼下台阶时,她忽然停下,弯腰捡起个东西——是我早上掉的橡皮,在地上滚了半天才被她瞧见。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橡皮上的灰,塞进我兜里,眼里闪着光:“你看,走得慢了,才捡得到这些小宝贝呀。”
那天中午,她要做我最爱的糖醋煨猪脚。我趴在厨房门框上看,她把猪脚切成大小匀净的块,泡在冷水里,时不时换盆水,说要把血水都泡出去。接着在砂锅里放几块冰糖,小火慢慢搅,等糖化成琥珀色的糖浆,冒起细密的小泡,才把肉块倒进去翻炒。她握着锅铲的手轻轻晃,让每块肉都裹上糖色,再倒进醋和酱油,添上热水没过肉,盖上锅盖,转成最小的火。
火苗在灶底轻轻舔着锅底,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像在哼歌。奶奶坐在小凳上守着,隔会儿就掀开锅盖搅一搅,怕底下的肉粘了锅。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泛起软软的光。等肉香顺着锅盖缝钻出来,漫得满屋子都是时,墙上的钟已经走了一个多钟头。
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肉皮糯得像要化在舌尖,牙齿轻轻一碰,骨头就脱了下来,咸甜的汤汁混着肉香在嘴里散开,比外面快餐店里的速成肉多了层说不出的醇厚。奶奶坐在对面,慢慢喝着粥,看着我笑:“这肉啊,急不得。火大了炖不透,时间短了不入味,就得小火慢慢煨,才能出这股子香。”
我嘴里含着肉,忽然懂了。奶奶的“慢”哪里是磨蹭,是把日子当成了需要细煨的汤。她慢慢擦桌子,是怕漏了我藏在桌缝里的橡皮;慢慢收衣服,是要把校服的领口理得平平整整;慢慢挑菜、慢慢炖肉,是把心放进每一件小事里,让寻常日子也透着股熨帖的暖。
原来慢下来,不是浪费时光,是把日子过成了值得回味的滋味——就像那锅猪脚,在慢慢的等待里,熬出了最浓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