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的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在抽屉的最后一格发现了一沓纸,随手一翻,有些是旅游社的宣传单,有些是超市的打折商品传单,有些是教育机构的自荐传单,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张已经泛黄褶皱的吉他培训班的招生广告。
“怎么还有一张培训班的传单?”我将这张传单翻过来摊到桌子上,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晕染在纸上,点缀出几朵墨花。只得看出“囡囡”“五百”“剩下”几个毫无逻辑的词语。当看到正面浅浅的吉他标志,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年我想要报的吉他班吗?
八岁时父亲得了肺癌,一夜之间这个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家里顶梁柱的重担一下子放到了母亲身上,没办法,但日子总得过下去,母亲为了高昂的医药费和我的学费,白天就去送外卖发传单,晚上出去跑出租,那时的我总能在凌晨两三点听到咔嚓咔嚓转动的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母亲总会用一个红布包装着她挣的每一分钱,我看着它从扁平到鼓起,又从鼓起到扁平,就好像一个充了气又泄气的气球。当我十一岁的时候,父亲还是没挺过去,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了。
某次放学,一位阿姨拦住我,“小姑娘要不要考虑学吉他,现在学我还可以打折,要不你来听两节,免费的不收你钱........”说着她还往我手里塞了一张传单,我对这个陌生的乐器产生了兴趣,幻想着自己拿着它登上舞台的样子,我紧紧攥着这张传单,但我知道,母亲是供不起我学吉他的,可一旦欲望的种子埋在心底,它就会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颗大树。回到家,我把攥的皱巴巴的传单放到桌子上,默默地等着母亲,从傍晚等到深夜,母亲终于回来了,我看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拖着疲惫的身子,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脸上一道道不深不浅的沟壑,两鬓带着斑斑白霜,我还是没敢告诉她我的想法。但母亲还是细心地发现了桌上的传单并拿了起来,她盯了很久,半晌,语气疲倦但仍温和的问我;“囡囡想学吉他吗”“嗯”我用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回复她,我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害怕会从里面读出失望,气愤的眼神,母亲摸摸我的头,又摸摸腰间的红布包“等妈攒够钱,妈就让你学吉他好不,囡囡再等等好不好”,闻言我抬起头,这次我从母亲的眼神里只读出了一种情绪:愧疚自责,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我抱着她,哽咽地说:“妈我不学吉他,我想让你健健康康的,我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儿时的梦总是单纯充满童真,却往往在那个年纪无法实现,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提过吉他的事,专心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中,似乎认为只要闭口不谈,母亲迟早就会忘记。
这件事过了太久,久到我早已记不清,可母亲记得。当她因为过度劳累被送进医院时,我看着病床上的她,脸上的褶皱,早已黯淡无神的眼睛,银白的头发都在告诉我:母亲老了。我不愿相信,但医生的一纸诊断书还是将我拉回了事实,我没把诊断书给母亲看,我不想她在这最后一段时间还要充斥悲伤压抑的气氛。但我的演技太过拙劣,母亲还是发现了端倪,但她没有说,只是问我可不可以多陪陪她。一天下午,母亲不知从哪把红布包拿出来,塞到了我的手里,嘴里还喃喃道:“囡囡钱够了钱够了.....”微风吹动了窗前的柳树,枝条随风摆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并没听清母亲说的话,我本想等下次再问她,但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母亲就去世了。
那个红布包我一直没打开,深信不疑的以为那是一封信,或者是别的什么值得让人留念的东西,直到此刻发现这张传单时我才明白,红布包里面装着的,是我儿时的梦,是对母亲而言她所珍视的东西。
作者:邵懿嘉
年级: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