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奶奶说,她年轻时学过唱戏,后来遭遇了太多变故,不得不放弃了。而今已数十年过去,奶奶却热情不减;偶尔从厨房的油烟和琐碎的家务里逃脱出来,一个人在后院静静地唱。我总喜欢黏在她身边的我自然成了她最忠实的听众。
于是后院的屋檐下总会摆一张藤摇椅,我缩在摇椅上轻轻晃动,静静地听着奶奶随着微风唱出的小曲儿。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奶奶的声音渺远又空灵,像旧唱片机发出的歌声。我常在这听不懂又悦耳的咿呀声编织成的午后安然睡去,似乎连梦里都是奶奶戏词里的行云彩霞。
有时候奶奶会带我到剧院听别人唱。只见在响亮的锣鼓声里两个人不停翻着跟斗,台中央一个留着长须的胖将军唱出洪亮的戏词,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就连奶奶也被带动跟着唱起来,眼角弯弯挤出皱纹。而戏罢散场时,方才的欢笑不再,只剩奶奶呆滞地看着无人的戏台,我看着后排仅有两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走出场,若有所思地牵起奶奶的手。
后来,节目越来越少,我们也不常去了。
那年夏天,我与奶奶在厨房择菜。“咱们下午出去走走吧。”我突然提议。“没什么地方可去的。”奶奶头也没抬,麻利地将菜叶子扔进盆里。“去剧院呗。”“没了。”“什么?”我问。
“剧院关了。”奶奶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什么?”我很久没去过那,但还是略感失落。“没人听,就没了。”
我们于是没有出去,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屋檐的阴影下,听着夏日的蝉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耳畔隐隐传来奶奶的声音,一如既往。
我想,奶奶与在台上唱戏的人本是没有区别的,只是一个唱给大家,一个唱给我;奶奶与那些研究戏曲的戏曲家们本是你没有区别的,只是一个坐在书房,一个站在厨房;奶奶与古代那些写出《西厢记》《桃花扇》的人本是没有区别的,只是一个用笔,用才华,一个用嘴,用热情。奶奶也好,伶人也好,戏曲家作曲家也好,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把这些词句留下来,传下去。在人们逐渐忘却的今天,总有类似他们的人,过去有,现在有,未来更会有。
我笑着唱起这首耳熟能详的曲子。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与奶奶的渺远而空灵的声音混在一起,像老旧的唱片机传出的时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