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我在德安楼,一个安置骨灰盒和人们祭拜的地方参加了一次志愿活动。我的活很轻松,只需要在取还骨灰盒的家属来时,帮助他们登记和进行引导。
因为是清明过后几天,人不多,更多时候,我就静静坐在门口,看不同的人来来去去、往往返返。
到这儿来登记的,有一个中年大叔,我印象特别深刻。他穿着带领短袖,面上无笑,却莫名让人觉得和蔼。他是一个人来的,登记好,便跨过门槛,径直朝堂的西面的走去。怎么取出的我已经忘了,我只记得半个小时后,他捧着盒子回来时的动作,不慢,但也很稳。跨过门槛后他小心地把它放桌上,拿着抹布开始擦它的格子间,一边擦一边叨叨念着:“……给你擦干净点。过会儿我就走啦,你要好好地……”我在门外安静地听着,转头看他时,他一脸平静,像是面前真的有那个人。
我心情莫名地复杂起来。
人,总是会慢慢老去。这是一个不可逆转、无法停止的过程。总有一天,垂髫小儿会满脸胡须,壮年男子也会白发苍苍。我们都是人,会渐渐老去、肢体无力、呼吸微弱,最后闭上双眼,任由意识消散。
但,当我老去,灵魂化作光点、消散于广袤的天地,若还有一个人,或那么一些人,在回忆过去时记起自己,偶尔在谁的面前提一句“他/她没走之前……”。我会心满意足,因为我来到这个世上又离去,终究还是有留下痕迹。即便离去了,还有谁为我擦拭骨灰盒,和我絮絮叨叨,每年都为我祭拜……
我终于懂得那些传承多年的传统文化习俗隐含的含义。为什么要多子多福、为什么会说无后为大,除了繁衍生息,也是希望,自己老去后,有人能帮自己收殓、烧纸,能证明他曾来过这个世界,能不被世界遗忘……
后面来拜祭的人也各有不同,有几个鬓发苍苍的老爷子结伴过来,出去时手里都小心地捧着一盅骨灰,表情肃穆哀伤;也有女儿和女婿一起来,女儿爬上梯子,拿着湿布认真地擦拭格子间,垂眸无言;时而也见着老妇带着一双儿女来看长眠的丈夫,抬眼看着儿子上梯去端骨灰盒,又忍不住转身偷偷拭去眼角沁出来的泪水……
然而这里没有哭声,一切都是安安静静地进行着。盅或盒子离开这,去上一二个小时,又被小心地放回来,隐隐可以闻到空气中熏开的一股香火气息;他们用心地拿布上下左右地擦安置的位置和盅盒,这时也不会有碰撞的声响,只有安放时一阵轻微的、稳稳的落地声,和着放缓的呼吸声;庄严祥和的梵乐徘徊在堂中,随着扬起的尘埃落地,沉沉的覆在人的心底。
我移开目光,看向身侧的蓝天。蓝天的下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汉子架着一头烤乳猪迈开大步走来,有老妇挎着个装满蜡烛和水果的菜篮,有女孩跟着家人,低头在楼道间撒下几颗硬币……
当我老去,也是这样吗?
我想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尔后,脸上挂起一抹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