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他在四川的这片山林中生活了七十二年,它的血液已深深的融入了他所珍爱的土地。
老伴去年离他而去,坟墓前,老刘点燃了卷卷纸钱,看着他们变成灰烬飘零,终于化与空中的一部分。
老刘唯一的儿子仍在遥远的北方打拼事业,家中不久前喜添一子。可他似乎忘记了将他拉扯长大的父亲,又或许是因为事业的忙碌,上一次回乡的日子老刘已模糊不清。
太阳升起,从老旧积尘的水缸中打一盆清凉的泉水,温上一壶沁人心脾的茶汤,老刘每天坐在门前的那把摇椅上,烟一根连一根,直到呛人的烟雾将他皱巴的脸笼住。他看着群山环抱从满目苍夷到层林尽染,看着晴空万里到雾漫东山。但头顶的那顶旧布帽老刘总是从早戴到晚,不曾取下。
这是老伴生前为他缝制的最后一顶帽子。
村委会门口喧喧嚷嚷,闹作一团,村民们三五扎堆,指点着不远处那张面生的人。瘦小精明,挂着一副棱角分明的眼镜,看年纪他才三十出头,报着一本会发光的“书”,上面排满了会变得字和图案。却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村委会来人了,人们才知道他是党中央派来专门处理异地搬迁的党员,国家正在打一场叫“脱贫攻坚”的仗,这场仗关系到民众的生活,国家的未来。他此行是来说服村民搬迁的。与村委会几经商定,他选择了老刘作为此行第一站。
老刘虽然属于村子里的一员,却独自一人住在了遥远偏僻的山谷中,似乎是与世隔绝。走到时,已日落西山,小伙子看着这一栋沧桑、年代久远的“历史”建筑,更坚定了他帮助老刘“脱贫”的决心。
小伙看见老刘仍在椅子上坐着,轻轻上前,介绍道,我是中央派来带领大家脱贫的负责人,陈勇。
老刘静躺在藤椅上,什么也没说,抬头望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刘大爷啊!房子的年龄也不小了,结构都腐化了”,老刘静静地听着,视线从远处的山峰移向黑暗的、迷茫的老屋中,燃烧的枯木噼啦作响,震耳欲聋。
“这栋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塌了”。陈勇低声说。
老刘沉默了许久,眼角有些泪光,仍静静地看向深邃的山群。这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山野。
陈勇从老刘的眼中读出了他的依恋,也明白老刘对这片土地真挚的情感。他只是默默地,安静地坐在老刘身边。月光如水,倾泻与繁茂的树林里,漂浮在清冷的空气中。就这样静静地,直到天边出现第一抹鱼肚白。
此后的每一天,陈勇都坚持来到老刘这,有时还带上一块肉,捎上一瓶酒,就像对待父亲般对待老刘。他和老刘喝上酒了。他和老刘说上话了。他明白老刘的顾虑了。这块土地,陪了老刘一辈子,他舍不得,就像他舍不得取下头顶顶旧布帽。
这天天气转凉,狂风不止,老刘照例山谷中挑水回来。家就要在眼前了,可也就是那一瞬,他看见远处老屋轰然倒塌。
老刘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狂风将破旧的老屋吹得七零八落,也将老刘心中最后一点念想吹得无影无踪。他一步一步挪近,直到废墟近前,这个活了七十二年的老人,此刻所有的悲情,所有的难过都似潮水般聚在泪中奔涌而出。
藏青色的砖瓦下,是老伴的照片,老刘颤颤巍巍地拾起,几滴泪珠滚落在相片上,在他眼中,家不在,一切也都和云烟般逝去了。
来迟了的陈勇为这一幕而心疼,却又无能无力。
县城新修的楼房中,老刘踱步来回打量整个房子,妻子的照片被端端正正地摆在客厅的桌上。穿着整洁的青灰色大褂,头顶戴着那顶干净的旧布帽。
只要家在,他热爱的土地一直就在。他一直生活的那片乡土上。
指导老师:周伊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