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父亲我称作公公,公公在家族同辈兄弟中排行第八,地方乡亲又唤他一声“八公”。在我两岁上,八公就去世了,他离开了小村,却又从未离开小村。
八公三十岁的时候从宗族大院中搬出来,在村东头的小河边上起了栋木房子,这栋木房子到今天约莫七十年的光景了,父亲仍不愿意舍弃。屋子的内饰增增减减,连年换了好几批,大抵已寻不出当年的模样。只有灶膛上挂着的一个黑色大木箱子,依然挂在那里,爷爷还经常在灶膛里生生火。木箱子已经被烟熏得很黑了,可爷爷只管生火熏,不曾擦擦或洗洗。时不时的会有乡亲拿个小碗到家里来,说是家里谁扭伤了腿脚,特意来讨些药。他们先去堂屋给八公上柱香,再去那个大木箱子上用小勺子剐蹭些黑灰,然后欢喜地走了。八公生前常给人治跌打损伤,没想到这么一个大黑家伙,在八公离开后还做着八公生前做的事。
它长年累月的悬在灶膛的正上方,像是一位从远古走来的老人,守在我们家,守在这个小村,给人踏实,令人敬仰。
前年满公公去世。他是公公辈中最小的,他的离世意味着,公公辈的时代彻底落幕。村里上上下下都去送行,丧酒摆了半个院子,家家户户都把自家的桌凳搬去凑用。人们也去了我家借长条凳,在搬灶膛前的长凳时,不知道是怎么地碰了一下那个大木箱子,箱子应声落地,吓得搬长凳的人跪倒在地。
奶奶说,是八公伤心气愤了,因为满公公是被子孙气死的,他们都不愿意赡养满公公。
箱子落地后,一块“干肉”滚出来了。爷爷挑了个吉日,给“干肉”扎上了亮眼的红布条,并请上了神龛。自此后,“干肉”和“天地君亲师”一起受家族香火。
爷爷说,这块“干肉”受得起整个村子的香火。
八公是本本份份的庄稼人,当年从宗族大院里搬出来就是为了让房间给族弟结婚,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套锅碗,他勤劳,赶山送木,总比别人干得多;他善良,村里大部分人都受过他的帮助。一来二往,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小木屋独独地立在村头,人气反而越来越旺,还常有外地路过的人来借宿。一天,八公背了个伤了腿的客人到家里。客人是广西来的,说是去贩盐,没想在山上摔了。他不让八公叫医生,只让八公每天给他敷草药。八公按着他的说法,连着伺候了半个月。这个广西客人问八公想要什么报酬,八公笑着说,不碍事。每天的吃食还是尽力好,从没有苛待这位陌生的来客。客人腿好了,便要走,走之前,叫来八公,传给了他一套治疗跌打损伤的方法。
那时候,人们穷,最怕看医生,再则,医生也只有山外边的镇上有。人们有点不舒服都是熬着,熬不过去了就胡乱采些草药对付。在知道八公得了治病的法子后,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八公可以凭着这本事发家致富了”,“八公人好,怕是不会收多少钱,倒是我们更方便了”,“好人总有好报,八公以后再也不用赶山了”……
八公照样赶山送木,只是经常免费给人治些伤痛,人们感念他的恩德,总会送些肉、米、鸡蛋来感谢他。八公做了那个大木箱子,把乡亲们送来的东西放在箱子里,灶房的门从来不关,谁家有困难,都知道可以来这个箱子里“借”些东西。后来,乡亲们的日子慢慢好过了,八公依然不收钱,因为不会再有人来“借”东西,八公连乡亲们送的谢礼也不收了,借口是“木箱里还有呢,吃不完要坏的,等想吃了再来你家取”。但是他的木箱里常年都是那块相同的“干肉”。那是八公用木桩子涂上黑锅灰制成的。
八公说,要存善心,结善缘。
“干肉”公诸于众后,乡亲们十分震惊,十七公的子孙去八公坟前悔过。八公的墓常年齐齐整整,不会有杂草,每年清明,还没等到后人去拜祭,他的坟头早已插满了红红绿绿的吊钱。
八公结的善缘长长久久地伴着他。
家风,是家族的风骨,是宗族的精神。涵养子孙,源远流长。不是书本里的道理,是血脉相承的人生态度。“戴”姓,虽不是大姓,却如一块丰碑立在我们后辈子孙生命的源头,上面由很多的“八公”用自己的一生刻上了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一代代传承,成为子孙们前行的明灯。我们也终将归于尘土,届时,我们是否也能在家族的丰碑上刻记些什么?
我们的言行中藏着我们的祖宗,显露着我们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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