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文化世家。建安七子之一的父亲阮瑀冥思苦想,给他起名“籍”。
他自幼丧父,得了同族父辈阮武的指导。十六七岁时就能文能武,而且孤僻轻荡。“少年学击剑,妙计过曲城”。他未尝没有过少年冲天凌云的热血,登广武城鸟瞰楚汉战场而长啸:“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只是那所有关于庙堂上的政治抱负,都在目睹了曹魏与司马氏的纷争后落了灰,成了山间的翠色与清泉。
他开始纵情山林,临溪而渔,酿泉为酒,避不过的官便推脱抱恙,放浪形骸而坦然。
三十九岁那年,司马氏夺权。司马家比那曹操还要狠毒三分。逆司马者,无论高官百姓,通通诛三族灭全家,“一日之内名士减半”。此时司马懿也试图将阮籍拽入自己的网里,问他当官否?
他犹豫了。这分明是试探和威胁:司马家的庙堂你入是不入?他一身硬骨,可每想起家中老小,攥出青筋的手,还是无力的垂下去。
好吧。
在天下书生的暗暗注视下,他选择了活。他无法济世也无法归隐,既不能在庙堂上成为暴政的帮凶或做出什么伟大的贡献,也不能回归竹林,他只能徘徊,独善其身,找到其中的平衡点。他两难、纠结,行为就更加荒诞疯癫。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更接近老庄的“天道无为”。他仅这样反抗司马家族所推崇的礼教,才能在自己被禁锢的生活中找到宣泄口。他在不相识的女孩的葬礼上放声大哭,悲那美好生命的逝去;在酒馆老板娘的身旁喝得烂醉,丝毫不拘礼数;他在酒窖酩酊大醉,惟酒中尚存浪子的温柔乡。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他尽可能从心——既无法逆流而上,那便让自己不顺流而下吧。
只是偶喝得不省人事,脑海里浮动的“此心安处”,却是那片总飘着欢声笑语的竹林啊。
某年母亲病重。他请假回家,形销骨立。那天她回光返照,自知大限将至,不忍儿子亲睹她死,便说:“籍儿啊,我好些,你出门散散心,别闷着了。”像是对曾经少年的叮咛。于是阮籍出了门,这一脚踏出去,回家就再没有见到母亲。
那时雪在发上落了三分,有人来报。阮籍二指夹的棋在空中顿了许久,最后落下那一着,棋子一声脆响。他面上波澜不惊,声音却沙哑到残破:“棋局未完,怎中断而走?”他那么聪明,又何尝不知母亲意图。可也许他终生都不会再碰棋。
回家告别母亲棺椁,他哀号如泣血,悲到极点连泪也不见,而吐血三升。他那寡母自他三岁便独自抚养他,不知那“杀母禽兽之不若”是否与这有关。
尘世给他的羁绊,又少一分。
嵇康最后死于司马昭手中。他挚友英勇赴死,像少年义无反顾地上战场;他独守家中,如人近中年。所谓“怜子如何不丈夫”,慷慨如嵇康也会写下《家诫》来劝子女稳重谨慎。阮籍也对阮浑说“不要像我们”。某向晚近黄昏时,他独自驱车到山穷水尽,终于失声痛哭,这一哭哭得最长、最久。哭什么?哭眼前的茫然,哭找不到前路的空白。最后在茫然中飘出的,是竹叶青的酒香。孩子们都已成人,那羁绊松开来,司马家的蛛网怎能困得住他?
同年,他酒醉后长眠不醒,忧愁化在酒里,所有被拉扯的妥协都化了,他做回了浪子阮籍。
来尘世间渡次劫,玩累了,世俗庙堂中不愿再留了,于是深夜踏雪,孤影摇摇晃晃,重回那竹林边......
(指导老师:马源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