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之犀

2024-09-28 11:10:54 张静雯 阅读:

“笙之犀”,字面意思,生活在竹林里的犀牛。深层意思,对竹林怀有深刻情感的犀牛。

竹林里。

竹叶发出响声,深沉的叫声和沉稳的目光令人内心毫无波澜。可是没有人知道,我过得有多么孤独寂寞。

我是一头爪哇犀,生活在我同伴们所在的树林深处。可是,我的角与同伴的天生不一样,没办法在它们之间安稳的过下去。我是同伴中唯一一只披毛的犀牛,兽鼻上有双角,前角长后角短。再看我的同伴,体型相比我而言要更大,皮肤呈灰色,雄的有一只角,雌的则没有角。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天生就与别人不一样,我与同伴的共同点仅仅是分布在东南亚大部分地区罢了,除了生活地域相同,我着实想不到自己与它们有什么相似点。受我自身不同所赐,我总会遭受它们的排挤:在水边排队喝水时,只能最后一个饮水;遇到危险时,它们从不提醒我,而是自己落荒而逃……或许我被偷猎者猎取对它们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吧……

我喜欢这片竹林。春季,竹林旺盛生长,春风和煦,穿过竹子,挑逗竹叶;夏季,斑驳细碎的光影撒在竹间,竹叶被阳光照成半透明的,散发出童话般美丽的光泽,整个竹林暖意融融;秋季,竹叶略显斑黄,秋风瑟瑟,但仍吹不去竹林的风采;冬季,竹林屹立在寒风萧条之中,彰显的绝美是我心之所向……当然,我喜欢这片竹林,原因肯定不只是它美这么简单。每当我备受欺凌时,我就会投入它的怀抱,以躲避同伴厌恶和嫌弃的目光。

人们说我们笨拙没有错,我连一首歌都唱不好!可我又不敢当着同伴的面练习。因为没有任何一头犀牛会这么做——歌唱,似乎天生便与我们绝缘。粗粗的嗓音,低沉亢长却十分难听。可我喜欢唱歌啊,这,似乎是一种发泄孤独的方式吧?歌唱令我放松啊。

我常常在这片美丽的竹林里练习歌唱,宽容大度的竹林总能包容我难听的嗓音。它令我身心愉悦,倍感放松。

这天,我与同群的卡巴罗发生了冲突:我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捡食犀牛群吃剩的野果、嫩叶残渣。这时,身体雄浑健壮的卡巴罗姗姗来迟,并向我示威,意要抢走我那可怜的食物残渣。我受了这么久的欺负,萌生了反抗的想法,并且确确实实付诸了行动。我并未向它屈服,而是兀自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卡巴罗向来在犀牛群中很有威望,岂能容忍犀牛群中最底层的异类与它作对?它目露凶光,一丝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心——我可能……再难看到那片竹林了……

遍体鳞伤,是我的下场。我身上的毛被卡巴罗的利角撕扯的七零八落,不少地方还渗出了殷殷血迹。卡巴罗真狠,它那尖利的角,划破了犀牛难以受伤的皮肤。

竹林一如既往的美丽,如今正值夏季,阳光暖暖地安抚我微痛的皮肤,渗入了我灰色皮肤上的褶皱。整个世界因为阳光,顿时从黑色变成了金色,美得不像话。

“砰——”

“哝——”

枪声。同伴的惨叫声。是偷猎者。那些可恶的偷猎者,为了犀牛头上的角不择手段。钱?只是人性的罪恶罢了。待枪声离去,整个竹林回归平静,我才从竹林踱出去。“哝——”卡巴罗的声音十分凄惨,它那对尖利威武的角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一个血坑。昔日的耀武扬威早已不知失落于风尘何处。犀牛群……都走光了,我知道等危险过去后它们还会回来。可是现在,卡巴罗伤口严重感染,随时可能失去风华正茂的生命。救?不救?不救!它曾经怎么对我的?救!在生命面前还计较曾经的过节?对,救!

我找了一片厚实宽大的叶片,吃力的叼住叶片的一端,到水边舀来清甜甘冽的水,送到它面前,还在竹林深处找到一串墨绿色的果实,衔来丢给它。这种墨绿色的果实可以止血止痛,但特别难找。卡巴罗望着我,深沉的叫声让我明白,它并不接受我的好心同情,它把我对它的帮助当成了施舍。它很清楚自己曾狠狠伤害过我,它强烈的王者自尊不允许自己接受我的帮助。

冷战了几分钟,我把水轻轻地放在它面前,离开了。

第二天,犀牛群回归了平静与和谐。我看到不少雄犀牛的角都成了血坑。刹那时,我冒出一个想法:我免于受伤,是竹林的功劳吧?一想到是竹林保护了我,我心里就充满了温柔似水的情绪。可惜竹林只是竹林,我现在面临的是同伴的冰冷冷的脸。唯独卡巴罗对我的态度大有转变,果实的作用发挥不错,它头上的血坑已经在慢慢痊愈。为此卡巴罗还把它的食物分给我大半,一改之前的恶劣态度。

难得饱餐了一顿后,我去了竹林。我来了次深呼吸,缓缓唱出那熟悉的旋律。那一刹,竹林静止了。我的眼中,耳中,心中,再无世界的喧嚣,再无身外的冷淡。全世界,只剩竹林,和我。

“沙沙……”歌声戛然而止。是谁?这是属于我的天地,倘若有人敢闯入,我会和他拼命。

“哝——”只见“侵入者”穿过竹林穿过阳光穿过微风,走到了我面前。那是一头陌生的犀牛。它体型比我更小,但同我一样身体披毛,兽鼻上有双角。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们相距有五米左右,两只犀牛都站着没出声。弄林风发出轻微的声响,卷起落在我们之间的竹叶。阳光摩挲着它灰色的皮肤,它发声了。

“你是我们苏门答腊犀群的吗?”

“不是,我是爪哇犀群的。”

“可是你长得很像我们苏门答腊犀。十几年前我们群里有只犀牛走丢了,它从小就很喜欢唱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不”

“我刚刚听见你唱歌了,声音很像我们群中曾经的阿笙。你……真的不是?”

一声“阿笙”唤醒了我曾经的记忆。抚去时光的尘埃,回忆慢慢浮现出它原本的面貌。当我还小的时候,我所在的群里,每只犀牛都对我很友好,我受到了足够的关怀。可是,我被竹林的美好所吸引,独自走进竹林。穿过竹林时天色已黑,我看到二十来只犀牛成群结队往树林走,错把它们当成了我的同伴,便混了进去。那一宿,我在那个群里过了夜。第二天我才发现自己的愚昧,却已经来不及。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没办法返回去了。时光荏苒,我忘了曾经,渐渐的把自己悦纳为爪哇犀群里的一员。

“你是阿笙吧……”那头来自苏门答腊犀牛群的犀牛再次开口。

“是……我是……”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十几年的委屈,该结束了。

“回家吧……”

穿风过林,美好麻痹了我的身心,麻痹了我的灵魂。是你,在我危险时保护我免受伤害,在我难过时给我安慰;也是你,给我十几年的委屈的泪水。功过相抵,更多的,对你只剩下喜欢。没有深爱了啊。

历尽千帆,我仍是笙之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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