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猪肉就见过猪跑吗

2024-09-10 23:18:38 零幺柒 阅读:

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在上周六晚悄悄撒了下来,严实地盖住了世间万物。迷迷糊糊听见女人教孩子说:“鹅—毛—大—雪—”。 我窃喜,这无疑是个睡觉的好日子。被年底各类公文材料早已折磨的疲惫不堪的身心,压根就没了赏雪的雅兴,于是使劲扯一扯被角,周日的早晨便从中午开始了。

今晨起来,雪仍旧没有丝毫消化的迹象。从马路上蜗牛般爬行的车辆及屁股冒出的浓烈白烟中,我感到冷气向我迅速逼近,贴近皮肤,渗入骨髓,自然地打个冷颤。

周一是要上班的。点支烟为自己“壮胆”后,便迈开双腿,走出家门,独自走在皑皑白雪和入骨寒风中,融入那一片洁净。

鉴于上午开会和天气的原因,中午没有回家,这光阴在“金城第一炒”用一碗炒面也就轻松打发了。晚上下班被向阳兄弟的车捎了回来。在小区大门口下车,接过女人怀中熟睡的孩子,紧紧拥入怀中,安排买菜女人捎带一块抹布后,便死命向单元大门方向冲去。

家里是暖和的。放下娃,换掉鞋,洗完脸手后走进书房点支烟,透过窗户,俯瞰归家的人手提装有蔬菜、大饼等吃食的袋子,被冻得蜂似拥进小区大门。旋即,脑海中攸地闪出漫天飞雪的夜晚,林春手提酒肉返回草料场时看见熊熊大火的画面。雪天的肉是那么香,酒是那么烈,草料场的又火是那么旺——

“哐哐哐”,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画面戛然而止。

开门便见女人手提三五斤猪肉和蒜薹、大饼、小米、香蕉等,没有酒。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无疑,晚饭定然就是蒜薹炒肉丝、喝小米粥、吃大饼的节奏。

“一技在手,吃喝不愁”。对于这些小菜一碟的食材,让它冒着热气装进碟、摆上桌,于我而言就如同写篇通讯报道一般,抛开质量单讲速度,确也是分分钟的事。于是,撸起袖子加油干了起来。眼瞅着水盆中被清洗的猪肉,调皮的思维又在猪肉气味的导引下,变得不安分起来,那些与猪和猪肉有关的场景、画面、人物、故事,如同各色食材,在我脑海大锅之中或烩或炖地繎在一起。

作为农民,对于猪和猪肉的事,我的确是了解的。八十年代,我们老家几乎家家都养猪,无非也就是积屎堆肥、过年吃肉这两个目的,再单纯不过了。我家离磨坊近,那里水火方便,也有偌大空地。每年过了“腊八”,全村便开启了杀猪模式,天天人喊猪叫,处处吃肉喝酒,一派盛世之况,猪尿泡被顽童们踢的到处跑,那时的年是有味道的,至今也是能闻见的。那时的天是果真寒冷的,呵气成冰,有冬天的样子。所以,大人门常用冻掉耳朵吓唬我们这些小屁孩。大清早钻出被窝,就从奶奶或母亲的口中得知爷爷和父亲帮谁谁谁家杀猪去了,或今天我们家杀猪,放学早点回来吃肉等。伴随着猪的嚎啕大哭至尖叫,和狗的疯狂乱咬至呜咽,我们几个小伙伴不约而同在路口集合,背上书包为做社会主义接班人而奋斗去了。课堂上老师恨不能将书撕成碎片从我们脑袋上凿个洞塞进去,我等的心思却在磨坊附近转悠,想着今天杀的黑猪很大,是否尿泡也大?明天我们家猪的尿泡如果那个谁抢去了怎么办?于是,放学后就一路飞奔,什么三九寒天、冰天雪地,全都统统忘掉;什么bpmf、4567,打包扔给老师。这一切都难抵一个猪尿泡的份量。在和小伙伴们疯狂踢玩后,被油透的棉裤和棉布鞋也就糊满了尘土,变为油泥,回家接受奶奶扫把洗礼或棍棒教育之后,绵软的冒着热气的糤饭就端到嘴边了,随之而来的是奶奶的唠叨,这是干爷家端来的槽头肉,用勺勺舀上;吃那是姑奶家送来的血灌肠,夹上一轱辘(指一圈圈)。那时的冬天,我们的手脚几乎都被冻肿,胀疼,晚上躺在热炕上很是痒痒。有时也会用偏方,将光脚埋入炉灰中以达到治疗冻疮的效果。但过了“腊八”,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温馨柔暖的分子,也就没感觉到天气的寒冷。

每到春天,就有卖猪娃的喊叫声在村里飘荡。随之就是妇女们茶余饭后针对猪娃的讨论,谁家抓的猪娃肯吃,谁家的猪娃生病了等等的话题。放学回家后,也时常按照家人的安排,模仿着大人的样子,有板有眼地取一碗包谷面、一碗麦麸,加点温水为猪拌食,喂猪。看它们连蹦带跳、连吸带嚼地抢着、吃着,看它们和谐相处,慢慢成年,再到走上断头台。儿时对猪和猪肉的认知就是玉米面和麦麸逐日堆积的产物,因为那时还没有“土猪、散养猪”、“绿色食品”这等高大上的称谓。

直至九十年代中末期,村里家家户户还都喂猪,不过,短腿的黑猪日渐少了,长腿的白猪逐渐多了起来,说是新品种,育肥出栏快。养猪目的也稍稍发生了变化。当然对我们农民来说,积肥还是主要的,但迫于供孩子上学和日常生活开支,部分人家开始卖猪,也就衍生出了收猪的群体——开手扶拖拉机的、北京吉普212改装车的猪贩子。卖猪的方式方法也很多,有整猪估算活卖的,有活猪称重卖的,有杀了买的,还有杀后一部分卖一部分留着过年吃的,等等。还记得在有次称重卖猪时,刚赶上秤的猪连拉带尿,憨厚的乡亲们与猪贩子调侃道:“这突然掉下的几斤肉,你要给我们补偿上,哈哈哈”,但当猪贩子在算帐后,把零头补整或象征多给点钱时,乡亲们却又推辞起来,坚决不多收,还给猪贩子提开水、端干粮。就在那样的说说笑笑、一团和气中,一桩猪的买卖就成交了。(在老家,乡亲们当天杀猪或卖猪,绝对在早上,甚至是头天晚上是不会给猪吃喝的。)次年再到卖猪时节,诸如这样那样关于卖猪时的话题又被旧事重提或故事新编,憨厚朴实的笑容始终洋溢在乡亲们的脸颊,爽朗的笑声久久回旋在家乡的上空,这声、这影,抹浓了淳朴的民风,调酽了厚重的乡情,也被复制拷贝后存储于我们的脑海,定格为做人做事不成文的规矩——老实本分地做人做事。乡亲们也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坏良心的事不能干”。

思绪就这样在飞扬,盆中的猪肉已不知洗了多少遍。拎出来、控水、切丝、点火、倒油、翻炒,就在扭头取调料盒时,女儿双手爬在推拉门上对着我笑。我举起手中炒菜的勺子,回笑着大声喊道:“知之,见过猪跑跑吗?”,女儿笑的更欢快了。

面对女儿欢快的笑,我却莫名的惆怅和担起了忧。小时候我们常听说城里人把麦苗当韭菜,课本上也有个成语故事,叫指鹿为马。如今,我这样的农民迫于生计进了城,住进了钢筋混凝土的框框,户口本上也被标注为居民,自然我的女儿也就被城里人了。那么,女儿这个小城里人长大后会不会就成为我们小时候听说过的城里人,把麦苗当做韭菜,指鹿为马?我倒很是希望她或她们都不会。

当然,这担忧纯粹就是多余的,这希望也是显得皱巴可怜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长和生活环境,一代人有一代人对事物的认知和成长追求,说得洋气时髦一些,那便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在新的时代,我们的曾经已成为褪色泛黄的记忆,她们的今后却是一个色彩斑斓的明天。正如鲁迅先生在《故乡》一文中所说过的“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句俗语或戏谑语是我们常听常说的,本意就是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本身的,寓意大概就是事情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见识过,或略有了解,不是一无所知。但我猜想亦或深信,在我们的下代或下代的下代,亦或再往后,他们便会常听常说:“吃过猪肉,你见过猪跑吗?”或“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之类的话。

  •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