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秋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这样的天色,想下雨,又不想下雨,如同没主意的寡妇,愿嫁,又不愿嫁,瞻前顾后。这样的气候,很不适宜人们热爱明丽,趋向快乐的心情。但是,有一样东西,自始至终就喜欢这种阴眉耷眼的鬼天气。悄悄然,无声无息,在这浓云淡雾里,在这优柔寡断的雨里,却蓬蓬勃勃,比雨后的春笋更显奇,一夜之间,就会占领一座座松涛汹涌的山头。成为崇山峻岭间蔚为大观,独一无二的丰硕产物——这就是蘑菇。 我说的是野蘑菇。不大,小的如麻钱,大的似硬币。它们得益这潮湿的季节,依靠松叶传播的细菌,一个晚上的充分准备,次日黎明,就迫不及待冒出松软的土层,一律歪着圆圆的脑袋,齐蹦蹦地面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它们光溜溜,裸露露,一丝不挂,一尘不染,不羞,不怯,一“人”戴着一顶“帽”,一“人”撑着一柄“伞”。那些戴“帽”撑“伞”的野蘑菇,我随乡亲们亲热地称之为“帽帽审”。我至今不明白大字不识的父老乡亲却是那样词汇丰富,形容准确,给这些圆头圆脑的家伙,另起一个既有意思又很恰切的名字。兴许蘑菇这很讲究的名字,洋气十足,畅行天下,乃是它入册入史的官名。而这不以为然的“审”,就像不计其数,地位低下的土朴农人,人微言轻,不值一提。推着他们与世无争的恬静日子,过着自由自在的小康生活。这“审”,真如审问的审,看它们不愿翻脸看天看太阳看世界的羞怯样子,愿意地头不语,凝视脚下那一方水土的诚恳神情,仿佛一个个大问号的侧影,背影,在审,在问,在叮咛,在沉思。 这些不合时宜大量破土而出的野蘑菇,自以为隐在深山老林里无人过问。但是,耳聪目明的人们,听得清它们雨夜里殷切地“呼唤”,看得见它们雾里争艳的“花朵”。早知道它们就是人嘴里津津有味的一道佳肴。于是,天麻麻亮,人们就提了篮,端了盆,背了背篼,一呼百应,结伴出动。一群群穿红挂绿的女人,一帮帮活蹦乱跳的娃娃。都披着一身的雾,雾是她们轻轻撩起的衣衫;都淋着一身的露,露是她们将要佩戴的珍珠。都口里东拉西扯的说着话。那话,畅所欲言,是她们欢快愉悦的心情涓涓流淌。从那话里,能听出她们的生活有多幸福,有多美满,有多宽裕。当然,也有无奈的不幸,发出的长吁短叹。 蘑菇不合时宜地生长。一山两屲,尽成了它们的世界:人们不合时宜地采它,成了这一山两屲的主人。秋色驳杂,斑斓,萧瑟的景象,一点没有春天的千峰竞秀,也没有夏天的万豁争流。但是,秋天是富有的季节,殷实,充裕,百卉含英,万木孕籽。就连这赶着几场秋雨冒出地面的“审”们,也是人们一场额外的收获。当然,这自然是大自然慷慨地馈赠,也是大自然送给人类微乎其微的礼物。大自然有广阔无私的胸襟,向人们层出不穷地贡献着干嘣嘣脆生生的果子或豆,又接二连三地准备着湿漉漉水淋淋的蘑菇或“审”。 到自然中去,到秋雨中去,把大山当一回家,给山野当一回主人,虽谈不上延年益寿,但也是无穷乐趣,分外开心。 夜里的“声音”格外入耳,雾里的“花朵”特别迷人。自然界处处都散发着引人入胜的巨大魅力,每一寸芳香的“肌肤”,都期望人们勤快的大手小手,随时随处的抚摸。亲柔也好,勇猛也罢,它都愿意,它都接受。
作者简介
周旭明,男,甘肃天水人,发作品近十万字,出版长篇小说《苍茫》,入选省委宣传部重点文艺项目资助,省"耕读人家"称号。中国作协首期中青年作家培训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