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片土地

2024-02-24 23:06:44 杜爱英 阅读:

阳光敲打着窗棂,也铺陈在我的脸上,晨风里的缕缕桂花香倏忽地钻入我的鼻腔,校园的几棵经年桂花树又开花了!

“看桂花去!”我一跃而起,狠心离开黏糊人的薄衾。

校园西北角的几棵金桂在十月里如期开放,一簇簇米粒大小的金色花儿在旁逸斜出的枝条上挤挤挨挨的,那清香弥漫在校园的角角落落,令人神思遥想。

国旗高举在旗杆上,鲜艳无比。今天十月一日,“你好,祖国!”我向国旗行了一个深情的注目礼。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手机响了,为了庆祝国庆,我特地把手机铃声换成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妈,我们一家子今天回家吃中饭。”女儿愉快地从几百里之外的武汉打来了电话,这消息如桂花香般的沁人心脾。女儿是协和医院的一名产科医生,工作忙得几乎没有节假日,今天能得假偷得一日闲已是善莫大焉!

刚做好午饭,女儿的车就到了楼下,女儿女婿甜甜地叫着爸妈,我和老公欢喜地抱着孙儿孙女进了家门。孙子旬旬才四个多月,白白胖胖的,小鲜肉一个。孙女苗苗已四岁了,活泼精灵,和我是“同党”,女儿见我宠着苗苗,几次都下了禁令:如此这般,下次回家就不带她来看你了。

吃过团圆饭,老公对我们说,这两天我们一家子开车在赤壁遛一遛。女婿欢喜地说:“好呀!”女婿不是赤壁人,对赤壁的山水、古镇一直心生向往,只是工作忙,难得有时间在晴朗的日子里来赤壁看山看水。我心想,这巴掌大的地儿我再熟悉不过了,有什么看头。为了不扫家人的兴,我拉着孙女午休了,先补充一点身体的能量再说。

汽车在107国道上行驶,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茶庵镇的万亩茶园,虽说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可仍有五六十辆汽车沿路停着。我们远远地停好了车,迎着出园的人流前行。

进了茶园,满眼的绿茶随着丘陵的坡度此起彼伏,宽敞的褐红色自行车道路在茶海里蜿蜒游走,此时游人如织,笑语喧哗。几幢似方块积木搭成的小楼矗立茶园,名曰“俄罗斯小镇”,异国建筑楼里有几位俄罗斯年轻人在跳着他们家乡的舞蹈。

我们走过几丛竹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足球场,球场上满是站着、坐着、躺着的游人,还有十几个小孩在场中心追逐着一个蓝色气球。球场被绿茶包围着,八方而来的山风夹杂着绿植淡淡的体香味儿令人神清气爽。

“苗苗,我们看茶园走大路还是小路?”

“走小路。”苗苗坚定地回答我。

我们跃过一个小沟,向茶园深处走去。一垄垄被修剪过的茶树如齐整的琴键在静等着春风来把它们弹响,到那时,萌发的新芽在采茶姑娘的指尖轻轻地断响,一芽两叶的新茶将在一杯滚水里舒展它们的筋骨,如莲花般绽放,吐出润人心肺的茶香。

“花,白色的花!”苗苗惊喜地欢呼着,小小年纪的她早已是爱花之人。

“这是茶花。它身边的青果是茶籽,可以榨油的。”我轻轻地告诉她。她爱抚地摩挲着茶花说:“我想摘一朵把它送给妈妈。”

“可以呀,这满山遍野的都是。”我鼓励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摘了一朵,高举着笑着跑向她的母亲,女儿开心地笑了。

“叽叽叽叽”的声音在高空隐隐作响,寻声抬头就见一架无人机正在我们头顶盘旋。“看,气球!”苗苗跳跃地欢呼。顺着她的小手望去,只见一个硕大的氢气球被几个淘气的孩子弄断了线,氢气球离开了羁绊它的竹竿,飘飘荡荡地升起,那一团红越来越小,向天空高远的云层隐去。

天空深蓝的海洋里漂浮着鱼鳞似的云朵,远处的青山在晚烟里层峦叠嶂,此时的万亩茶园就是群山怀抱里轻揽着的一只摇篮,千千万万棵的茶树哟,就是一个个甜美的baby,它们在这里安适地睡着。

太阳已滑落在远处的山腰上,游人大多已渐渐散去,我们走在另一条返回的小路上。这条小路的两旁有着高大的白杨,还有低矮的野菊,苗苗摘了一朵紫色的菊花送给了我,我小心地把它插在了我的头上。

出了茶园的大门,路边的芦花在晚风里摇曳,池塘里的清水泛着涟漪,一只小黄鸭躺在它母亲身边撒娇。走在107国道上,几个甘蔗种植户正在路边卖甘蔗。回家的路上,老公说起他小时候满山地采茶,离家十几里的茶山也采过,为的是赚取读书的费用。我也向家人讲起山里孩子读书的不易,上世纪九十年代在茶庵中学教书的日子里,每个学期,我都会带着孩子们在万亩茶园采茶半个月,每次孩子们都有一定的采茶任务。茶园里,茶树野生野长,高的齐了中学生的肩,矮的只有孩子们的膝盖高。茶园里,荆棘藤蔓伤了孩子们的手绊了他们的脚他们都默默地忍受,我也和孩子们一起采茶,体会着他们的辛苦。中午,我们在茶园的老树下吃饭,一碗猪肉粉汤就是对我们辛苦采茶的最好回报。午休时刻,沟边的几颗覆盆子就甜了我们的舌尖,干涸的沟渠里掐一把野韭抽一把竹笋,晚上回校就是一碗清香的野蔌。

二十多年过去了,旧日时光里的风在眼前迅速地发酵酝酿:昔日茶庵人辛勤劳作的茶园甚至有人诅咒的茶园如今变成了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明年的春天,几场春雨后,游人定会领着他们的孩子来到万亩茶园采茶。那时,采茶不再是为了赚取一点辛苦钱,而是为了来这里享受采茶的快乐,享受青山里野风的温柔拂面,享受蓝天白云下万亩茶园里四溢的清香。

十月二日清早,老公邀请我们去他的火龙果园摘果子,苗苗的眉毛欢喜得跳起舞来,她最喜欢吃火龙果了,而且是红心的火龙果。

汽车向赤壁镇进发,女婿摇下车窗,一棵棵道旁树向车身后飞跑,苗苗兴奋地拍着小手说:“看,那些树都在跑!”我们都笑了起来。女儿低头问苗苗:“那些树向哪儿跑了?”

“向后面跑了。”

女儿告诉苗苗:“不是树向后面跑了,而是我们的车子在向前跑。树有树根扎在土里,能跑吗?”

“不能跑。”

“对呀!车子有车轮,能飞快地转动。所以你看到的景象应该是树没动,而是我们的车子在向前跑,这是相对运动,等你长大了学了物理知识,你就会明白了。”

苗苗认真地说:“长大了,我要读很多书。”

我们都开心地笑了。

汽车的轮子飞转,窗前迅速地飞过一片片金黄的稻田,一棵棵顶着红的黄的花的栾树,还有一座座覆盖着树木的青山。歘、歘、歘的几下,汽车把青山脚下的一座小楼、低头在田埂上悠闲地吃着草的黄牛、一棵樟树下坐着抽着老烟的老农都统统地抛在了我们的身后。

喜欢吃莲蓬的女儿惊呼:“这时节,田里还有莲蓬。”

“有呀,可是不多,因为荷花大多已残,如果这时遇上一场秋雨的话,雨打残荷是听不得的,就像窗前怕听芭蕉雨一样。”我说。

车子进入了赤壁镇境地,一个小平原闯入了我们的视野。枯了枝叶的棉田闪过星星点点的白花,几亩稻茬仿佛是刚生产了的妇人正在调养生息,更多的是浅黄的晚稻还在时间里继续生长。正欣赏着,车子向右一拐,前进了大约五百米,就到了火龙果园。

火龙果是仙人掌科,属于热带、亚热带水果,耐旱、耐高温、喜光,对土质要求不严。赤壁属于亚热带地区,每年冬天都会下雪,有的年头是大雪,所以爱人的单位(农业局)用温室大棚种

植自粉型红龙果。两年后的今天,红龙果挂果了。

进了火龙果大棚,烘的一下,仿佛进入了高温室,难怪老公戏谑整个夏季他都在蒸桑拿。

果园里,一棵棵火龙果爬藤似的攀援在事先搭好的支架上,肥厚的叶片边缘圆齿状。漏斗似的花瓣倒悬在枝叶上,仔细看,漏斗的底部,已有鼓鼓的果子。这是第三批果子,老公对我们说。

园子里霸王花像红缨枪缨子似的蓬松着黄绿着,溜达一圈,枝叶上青果累累,只有东边的一隅还保留着第二批成熟的少量果子。我们奔向前,女儿和苗苗摘着高的低的果子,我给她们拍照,女婿抱着小子旬旬在果棚外转悠。

“咕--咕--咕--”老公的一声呼唤未落,一群土鸡飞快地从园子里的角角落落里钻出,向老公飞奔而来。“叽叽叽”“咯咯咯”母鸡们吃食也闭不上它们的嘴。看着它们伶仃的细爪,玲珑的身子,想着土鸡煲汤喝的鲜美,我便央求老公捉一只母鸡回家炖汤喝。老公说:“我的土鸡还小,等过年的时候再说吧。”

摘完果子,我和苗苗提着小竹篮去果棚外摘菜。扯几把红薯叶,掐几把汤菜,摘几斤红的青的辣椒,就有满篮子沉甸甸的收获。

这儿曾是棉花地,自从老公单位在这里建了火龙果大棚基地后,带动了周边几户农家也建起了红龙果大棚。周末节假日,市民开着小车带着家人来这儿摘果子,其乐融融。

赤壁是个知名度极高的古战场,“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描绘赤壁之战的诗句。以火烧赤壁闻名古今的赤壁,二千多年来,其实也是一个古老的农耕之地。如今这里建起了大棚果园,它的周边还有葡萄园桃园杨梅园蓝莓园猕猴桃园,农民已改变了土地种植的传统模式,迎来了八方来客,钱袋鼓囊了起来,房子建了起来,车子开进了家门,有的还在城里买了新房。

太阳当头照,这儿距离赤壁古战场只有几公里的路程,我们一家子受老公侄女的邀请前去赤壁镇吃江鱼。

赤壁镇是女儿出生之地,她很想去曾经生活过五年的地方走走。十几分钟后,我们的车停歇在赤壁镇新街粮店的院子里,这院子变化不大,还是二十几年前的模样,只是过去沿街办公的房子改建成了鱼馆。我们在街上荡悠,这里曾是荒芜的新街,每到夜晚,华灯初上,江边的蚊蝇、棉田的飞蛾就肆无忌惮的飞舞,周边人家的窗户是不能打开的。尽管如此,灯一亮,房子里的角角落落黑白相间的蚊子像战斗机一样轰鸣,人被咬一口,皮肤立即鼓起一个红疙瘩来。

来到我们一家三口曾居住过的小楼,小院的菜地如今溜了水泥,二楼的旧居被人加了一个饭厅,想着我和女儿那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岁月流转的我俩早已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而这座

小楼风情依旧。偶遇过去的邻居,她已褶皱了面容,交谈了几句家事,侄女打来电话催促我们吃饭。

今年春,赤壁市政府为了改善长江的环境,江边几家鱼馆上了岸,过去坐在江边吃鱼饱览滚滚江水的日子已不会再有了。鱼宴开始,江鲶鱼肉鲜香,黄颡鱼汤水乳白,鮰鱼肉白肥厚,油炸干鱼香脆,苗苗舀了几个鱼丸子说是好吃。

鱼馆的食客南腔北调地低声交谈着,听口音有东北的、浙江的、武汉的,他们游玩了赤壁古战场,出了大门就在鱼馆坐吃江鱼,人生快意淋漓啊!

回家的路上,我们谈起同一片土地的利用问题。过去的农民坚守着土地种着单调的庄稼,粮食丰收了价格就降下来了,受灾的日子,农民的生活更是艰难。许多人因此扔下土地去沿海打工,荒凉的土地上只有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如今,土地成了农民手里的香饽饽。他们在土地里种花种草栽果树,在青山绿水边开农家乐。

节假的日子,城里人带着一家老小都跑到乡下呼吸清新的空气来了,他们听鸡鸣犬吠,看碧绿的菜畦,在江河边野钓,在果园里摘果,在阳光里嬉戏,在月光下聆听虫儿浅唱低吟……

我们不禁感慨:真是同样的土地,不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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