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哭

2024-09-10 22:27:45 文题网 阅读:

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就是年终和年初。今年更加!

腊月,外婆病重,天天胡言乱语,还抽筋发寒;母亲年过半百,身体也一直不怎么好,在这腊月极寒之时,每日每日起夜照顾外婆。很快,她也倒下了。于是,天天输液,不见好的转向。我们不在家,各忙各的生活,准备过年才回zuowenketi.com去。无奈之下,母亲打个电话给舅舅,那个小老头是个脾气极怪的人,一听这话,便想到了话外之意,母亲不想服侍了。便二话不说,喊个小面包车把外婆接回去了、、、

我回去的时候,就只有母亲一人病怏怏的躺在床上。我愧疚,但没办法。想到这样也不是法子,就同父亲商量,过完年把母亲接去和他一起,虽然生活不会有多好转,但至少有个照应。这该死的农活,早就该甩掉了。一年到头收点儿粮食,父亲一个月工资就买来了。跟母亲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她就是固执地不听。今年却不知怎么了,一口就答应了。我有点儿开心!

凛冽的寒风总是吹个没完,迎面而来就像刀子割在脸上,嗤嗤地疼。“这个冬天真冷!”我想着。

每年都这样,都结婚的人了,却从来顾不到婆家的事。今年也如此,把儿子放在家里,婆婆照顾。我就天天在娘家忙,忙过年货,忙打扫,忙给去世的长辈们烧纸钱,还要忙妹妹的订婚之事。

母亲天天输液,我让父亲照顾她,我也就忙得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了。

腊月26,我才想起了重大的事情,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去看过外婆、、、我决定抽一天的时间,去看看她!

外婆之于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比母亲还要重要的人。因为我从小,就是她带大的。外婆有六个子女,十二个孙子,我却是她操心最多的一个,应该也是最的一个!从小身体不好的我,经常三更半夜发高烧,急的外婆等不到天亮,半夜背着走一小时山路去看医生。外婆说我烧起来经常胡言乱语,说着“我怕,我怕、、、”紧抓外婆的手,她就用那张并不光滑,很凹凸的手给我抓背。我就能在这样的美感中睡去。外婆经常给我讲这一段故事,我没有告诉她,其实我怕的是妈妈不要我。因为她是欺骗我说去赶集,然后跟爸爸一起去了福建的。那是个阴影,还好有外婆帮我抚平。

去外婆家,坐一小时的汽车,然后下来走山路。弯弯曲曲的差不多半小时,到了那个山顶,从山上往下望,那一排崭新的小洋房,舅舅的家。旁边一间历经了岁月摧残的泥瓦房就住着外婆。每次看到那房子,我都会有点儿激动,没有自来水,有电灯却只是5瓦的小灯泡,一间房子隔成两半,里面做饭,外面睡觉。做饭也只是泥做的灶台,放一口锅,干、稀、菜、水都在那里做出来。这是外公去世后舅舅对外婆的孝顺之道,那小洋房是不允许外婆去踏一个小脚印的!

12年前就是因为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才跟母亲争取,把外婆接到我们家赡养的。因为我没有爷爷奶奶,不存在谁会反对。其他的子女也同意了,因为乐得轻松自在。舅舅说“你要是让妈死在了你吴家,那我的面子岂不是被你踩在了脚下?”言下之意,人可以不管,但后事却不能让别人夺了面子,他是儿子,自然得由他来养老送终。老可不养,但得送终!我嗤之以鼻,冷笑一声!

如果不是母亲的病,怎么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受这样的苦!

外婆佝偻着她的背,因为冷的缘故,衣服穿了不知道多少件,都快成了个圆鼓鼓的包子了。她一只手按在门口的条凳上,另一只手拿把火钳,大概是在烧火烤,这么冷的天!满是沟壑的脸上没有血色,不知道是病的还是因为冷的。看到我,也不能确定,大概眼睛也不太清楚了吧?我说“我是燕子啊,外婆!”没听见,耳朵也不好使了,我想。于是,又再大声说一遍。她点点头,笑了,咧开了缺了门牙的嘴巴,那嘴唇,干裂得像缺了一个冬季水的旱田。我眼睛一红,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出来、、、

因为我在的缘故,舅舅对外婆态度似乎还不错。虽然还是住在泥瓦房里,但会时不时端来饭菜,送来水果,嘘寒问暖。我说“舅舅对你还好啊!外婆”“嗯、、、、好啊,就是晚上冷得很啊,燕子,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哪个墙角有洞洞,漏风得很。”我看了一圈,没找到。

我不能歇夜,要天黑之前回去。下午5点,我起身,说要走了!“怎么这么早?”外婆说。我知道她舍不得。我说因为忙,匆匆告辞回了。在路上,我想,过完年还是接回去跟母亲住在一起的好。那个孤独的佝偻的身影站在田边一角望着我远去的一幕,成了永别!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送走了除夕,迎来了新年,又给妹妹办了订婚宴。一转眼就是正月初四了,才想起还没有回家去,就又匆匆忙忙的一家人去了我的家。婆婆公公忙一整天,准备晚上两亲家喝两杯。一年到头就见这一次面,想说zuowenketi.com的话定然很多!

2011年正月初四晚上七点十四分,灯光暖暖,气氛暖暖,一家人其乐融融!

2011年正月初四晚上七点十四分,昏暗电灯,冰冷灶台,一老人奄奄一息!!

舅舅的电话急急地打来,简单几个字“三妹,妈喝农药了,不行了,你快来、、、、”来不起说话,母亲和父亲放下碗筷,就往外冲,还好婆婆说了一句“让斌开车送你们,也少走一截路,省时间啊!”只能坐三个人,他们先行一步,我和妹妹,妹妹的未婚夫随后赶去。

我们只能走路,打个电筒,三人行。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妹妹懂我,妹夫懂她。都无语、、、我的心,还没有平静,我还理不出个头绪。我甚至还不太确定,刚才那个电话,是说什么?到底是什么?誰喝农药?外婆?外婆怎么了?我脑海一片空白,空白,白茫茫的一片全是空白、、、、我甚至还没有把那些话吞进去。就好像一条蛇一口吞掉一只大老鼠,进了喉咙,却鼓起一个包,来不及消化。

两个小时过去了,这期间,我们打了无数个电话。母亲说,还没有断气!母亲说,她想说话!母亲说,她说不出来!母亲说,好像不行了!母亲说,你舅舅不让送医院,怕在路上断气了!母亲说,给她灌了梦潜水,没用!那个怎么会有用?迷的害人的东西怎么会有用?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急得想不出法子来。然后,母亲主动打来电话,说,你外婆去了、、、、

去了、、、、去了、、、、去了、、、、、

2011年正月初四晚上九点三分,外婆离开人世!

我没有哭,也不伤心。仿佛感觉器官都打了麻药,没有了任何情绪。路过一家小卖部,那里早就关了门的,人都睡觉了。我想要买鞭炮,死人都要买的,我对自己说。然后走过去,“砰砰砰”地砸门,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任睡得再沉的人都会被我吵醒,不一会儿,主人出来了。打着呵欠,披一件大衣,那个女人50多岁,小时候跟外婆路过这里,经常进去买点儿糖果吃。外婆叫我喊她大姨,她跟外公一个姓,矮一辈分!

“实在不好意思”我说,“外婆去世了,刚刚,能给我拿点儿鞭炮吗?”她一听这话,来不及细问,把手伸向柜子里,“全部都给我吧”我说,她一愣,还是照做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多鞭炮,这深夜里,放起来十里八乡谁都听得到。那些鞭炮大概能放十几分钟的了,我要爆谁?我怎么这么愤怒?

站在那个小山头,下面已经灯光绰绰了,来来去去的人,断断续续的声音。落气的鞭炮声早就过了,引来了不少乡亲父老。我到了,和妹妹妹夫一起,把所有的鞭炮一根接一根,绕了一圈又一圈。点燃,乒乒砰砰爆起来。我就站在那爆过的烟雾里面,谁也不看,谁看我也不理。十几分钟、、、、终于还是完了,舅妈走出来,带着哭腔,“你看,你年前来看她,她还好好地。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去寻死,这大过年的。”我不理!径直从大门走进去,正屋里,一口二十几年的棺材,打开来,上面的盖子放在旁边,用两个长凳子抬着,盖子上面躺着的那个人,是外婆!她的儿女们,手忙脚乱的替她在梳头发,用热水擦身体,然后把早就做好的老人服一层一层地穿上去。那靑布衣服映得外婆的脸白刹刹的吓人。

我停在那里不敢走下去,举步维艰。我低头去看她,嘴唇也是煞白。伸出手去触摸,凉的如冰,您肯定有话要讲,对不对?您还是很冷吗?是不是因为太冷,所以才会这样的?还是?因为初四了,都没人来看您,外公在的时候,每年都是初二儿孙齐聚一堂的呀!舅舅他欺负您了吗?没有给您饭吃吗?不给您请医生吗?、、、、太多的疑问,她却依然紧闭双眼,紧闭双唇。努力做一副安详离去的神态,您是怕吓着我们吧!外婆!

一切准备就绪,要入棺了。按习俗,儿孙全都得跪拜一地,哭喊。一瞬间,喊声大作,哭声一片。我望向他们,居然都能哭出眼泪,真能!我哭不出来,从知道外婆去世的那一刻到现在,别说眼泪了,连悲伤难过都没有。我依然还在麻醉中,我望着这群人,仿佛在梦中,忽远忽近,忽真忽假。

为什么我不哭?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三天以后,追悼会!

我三天以来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去任何地方。就在那个用白色帷幕拉起的灵堂前跪着,一片一片烧着纸钱,烧完一叠又一叠。偶尔抬头,望着眼前的帷幕,两边是扎着白色的纸,村托着松柏枝,“难忘淑德,永记慈恩;春晖未报,秋雨添愁。”十六个大字,晃得我眼睛睁不开,正中间,没有遗像,连遗像都没有,只是用白纸做了一个灵牌,“钟芝兰老母亲之灵位”。仅此而已,其实我是有外婆的照片的,只是因为我一时之自私,想要做个念想,更不想舅舅沾了光去。既然他要面子,怎么连母亲的照片都没一张?世人会这样想吧?所以就没有拿出来。

追悼会致辞,最后一面,闭面,闭棺,杀鸡,见血,泼血,出棺、、、舅舅前头打灵领路,儿孙后头哭哭啼啼一路随去、、、、

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都哭过。可我,到如今,都还没有一滴眼泪!zuowenketi.com

三年过去了,又是清明。突然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外婆去世后,旁边人才悄悄告诉我。外婆回家去,舅舅没有给过她一顿热饭吃,因为胃不好,外婆吃了冷的会胃疼。她就自己把我们看她的时候买的鸡蛋,放在烤火的材堆里烧来吃;新年家家热闹开心,舅舅一家却去亲家家里过年了,留外婆一人,没有烟花,没有炮竹,更没有嘘寒问暖的拜年声;外婆大概是受不了这样的冷落吧,被忽视的老人!可怜的老人!喝下一瓶农药,她以为就能解决一切痛苦,可那才是最痛苦的呀!内心翻江倒海的难受,她一人关在屋子里,倒栓门扣,不让人发现。后来进去的人看到,那地上的土,都被外婆用火钳刨除一个个洞来,那是怎样的痛苦没有地方发泄,才会如此?硬生生要等到自己快要咽气了,才会打开房门、、、

我们都是罪人,在外婆面前,永世不得抬头做人!

到如今还是没有哭过,因为我没有资格哭。没有资格哭、、、、

  •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