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姨妈比母亲年长许多的缘故,印象里,姨妈一直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女人,长得瘦骨嶙峋,总是套一件灰色的对襟布衣,像道士一样高挽着乌黑的发髻,一丝不乱。我常猜她是一个会施法术的巫婆,藏着一大堆奇异的咒语。事实上,当我稍晓世事后,听母亲讲,姨妈从二十多岁起突然吃起斋念起佛,替乡下人看病消灾,如同旧故事里的赤脚老尼。而且,她在村子里也的确有声誉,受人尊敬。关于姨妈如何“得道”的故事,至今仍有人在茶余饭后提起。我以为姨妈是真的不同凡响,相信她闹腾的并不是世面上骗人的鬼把戏,尽管我从没有亲见过她施展法术,并且自认是一个无神论者。也许,是祖传的医术让姨妈的“咒语”里掺了不少科学的成分,故而常常都能奏效吧。
姨妈和姨父一直很不和。表姐们对此倒不以为然,以为是做母亲的不近人情。那时候,姨妈常会不远千里地来我们家,我时常听到姨妈冷言冷语地向母亲诉苦,语气平淡不惊,或许还有一点不屑。我虽然与姨妈很亲,却从没见过她温和地笑过。她脸上总是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样子,大概因为她长年参佛念经,修炼得已经心如止水,早已没有了能够感动的热情和心境。看着她无欲无求的活着,我有时想不明白,她怎么也会有我们这样平凡无奇的亲戚,怎么也会结婚持家,并且养育了一大群同样平凡无奇的孩子。
虽然姨妈对姨父颇为不满,我却以为姨父是一个极好的人。除了姨妈,姨父几乎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谁有了难处找上门来,他很少有回绝的时候。记得每回过年,母亲总会带了我去乡下住上一阵子,而姨父总是殷勤招待。我还清楚地记得,姨父闲下来时总会把我牵在手里四处溜达,给我买好吃的,逢人更说:“你看,这是银子儿(母亲的小名)的闺女,长得多爱人儿。”语气里透着骄傲和满足,仿佛我是人见人爱的宝贝。其实那时的我长得瘦瘦小小,又不爱言语,并不怎么讨人喜欢。姨父比母亲年长二十多岁,很多年来,他把我当作外孙女儿一样疼爱着,感觉上竟比祖父母还亲。
前些年冬天,姨父得脑溢血死了。我原想,姨妈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经营自己的后半生了,一心想阪依佛门的夙愿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了。可听母亲讲,将姨父下葬那天,姨妈呼天抢地,哭得几次昏倒过去,几乎撞死。“唉,冤家呀!”母亲不住地摇头叹息。我听着也渐渐心酸起来,想不到姨妈竟是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全不像平日里的模样。
后来,姨妈与儿女们分了家,一个人守着一间小房子,每天吃斋念佛,有时替人驱邪看病。她还和从前一样冷漠,人却更瘦得脱了形。每每想起姨父死时她悲痛欲绝的情形,我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恍惚得不可信。也许,每一个做女人的,都有她温柔感性的一面,只不过,有的人将它们珍藏心底,从不轻易流露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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