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三个人.三个都是女性。
三个人的神态很不协调。左边一位刚过中年,雍容华贵。右边一位很年轻,俏丽窈窕.她们搀着一位矮老太太。老太太扎一块方头巾,穿一件很象围裙的花格肥裙子,‘两腮的肉已有些下垂,拽着半张开的嘴,一脸惊惶.
两边的丽人是阔华侨,中间是从大陆去的姑妈姨妈或老表姐。我将照片带到班里去的时候,围观的同学纷纷这样猜汉明。
“是在日本!”—这是较细心的人,囚为在转门上方,能看到一行夹着汉字的那一国的特殊文字。由于这一确定的事实,于是七嘴八舌演绎出一连串的故事:日本投降后这位姨妈姑妈或老表姐留在中国,直到最近才“经我方帮助”找到亲人,等等等等。但不In`怎样编来诌去,大家好象有一种默契,有一个共同确认的前提:穷老太婆必定来自“大陆”或“内地”,两位“丽人”自然是与“我们”有别的人了.
这总使我的心里以及关于这张照片的故事,在本来的沉重感上又增加了一丝苦味.
“这是安阿姨.”我指着左边一位说.右边是她的学生。“她们既不阔也不遥远,都是本市市民.老太婆倒是地道的日本人,且并不老,只比安阿姨大一岁.”
这照片是安阿姨她们去日本访问演出在下榻的饭店前厅拍的.从住进饭店起,她们就注意到这位老太婆.她总在默干活,从不休息,也不抬头。一连几天,她们看到的似乎只是那块花布头巾。无论沙滩、阳光以及从她身旁来往的人,外部世界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安阿姨对她产生了由衷的尊敬,试图用学来的简单用语同她打招呼.她分明听到了,但从不回答,只是更低地埋下头去.
一天下午,安阿姨她们出席一个招待会回来,正碰上她在前厅抹地板,于是走过去,要同她合影。她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之后,第一个反映就是要逃开.她们一左一右搀住她,由同团的同志拍下了这张照片.几乎同时,她象瘫倒一样跌坐到地上,然后,竟噢唆地哭了起来……
夜里,安阿姨听到门外有sz辜寨的声音,开门一看,她跪坐在门边。看见安阿姨她急急膝行进屋,抱住了安阿姨的腿……
代表团的人都悄悄聚集到安阿姨房间里.
她来请求帮助,请代她去申明:她是无辜的、拍照不是她的“错”,不然,她就会丢了那份差事。‘因为”,她说,“我是‘乞儿族’人··一”
历史好象一下倒退了几个世纪。
在今天的日本人中仍存在着一个阶层,一个类似印度残民的阶层,被称为“乞儿族.,他们不能参与任何较高级的社会活动,一般日本人连同他们谈话也觉得耻辱,他们赖以谋生的职业是被一般人唾弃的行当。
更为严酷的是,他们的这种地位与身分是世袭的,永远不能摆脱与超越.在今天,他们的人数已超过了三百万.
“那一夜,我们都没睡二安阿姨在讲了上面那段故事后说:‘心头的那股压抑,使人总想狂喊几声!后来,我们互相拥抱着,象孩子一样痛苦起来……按照对她的许诺,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但直到回国前,却再也没有见到她……她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她还要挣钱养活他们呀……”
可她保住了那份可怜差使又怎么样呢?她抚养大了自己的孩子,却使他们陷人了更深的屈屏中去。
从安阿姨家出来,天已经很晚了.一个想法却顽强地涌上了心头:假如她能选择呢,是那个处处闪光但必须甸匆在地的“天堂’,还是这片仍然很穷却能直立行走的土地?直到今天,我仍在想着它以及时时与它所关联着的一切……
标签:都是人的照片上三个人三个神态不协调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