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凝神做作业,突然一阵嘈杂的吵骂声从天而降,接着是一阵喧哗,仔细一听,我便明白这是住一楼的阿秀和住二楼的香嫂在吵架。真怪,做小买卖的阿秀今天怎么敢不示弱地亮开那么大的嗓门,和居民组长香嫂嚷开呢?我便好奇地下楼去看个究竟。
阿秀,五十开外,艰苦生活的折磨使她一脸生皱,又黑又瘦,似乎是上了花甲。这个寡妇有五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十四五岁,从我有记忆开始,只知道她成天提着小篮子,走这店跑那铺,求人买她的“手抓面”。就靠这微薄的收人维持全家的生活。每次提篮回来,她总用一种恐惧的眼光偷偷地觑一阵二楼香嫂的住房。似乎是在探索香嫂家的什么秘密。
香嫂也是五十开外,可看起来却像四十出头,又白又胖,丈夫是食品公司业务股长,家里的东西应有尽有。她是居民里一组之长,和邻居们讲话,总是哼着鼻子,摆臭架子,大家都恨她。她爱干净,可住一楼的阿秀烧火做饭全用孩子捡来的破纸烂叶,自然要烟雾升腾,香嫂有时来不及紧闭窗户,就得挨烟雾呛喉,每当香嫂挨呛,就边咳嗽边骂开了,接着就把脏水往下猛泼。阿秀的孩子们一听到香嫂破口大骂,就都惊慌地缩进炉灶间,而阿秀却总是低着头,抹着泪把火尽快吹旺,免得大股的浓烟再往上冒。有一次,阿秀实在忍不住,轻声回应香嫂几句,当晚,“割资本主义尾巴专政队”就抄家来了。他们在这一贫如洗的阿秀家榨不出油水来,就把阿秀叫去办学习班。这就糟啦,阿秀在学习班里日夜哭喊,她的孩子们却候在门口,等香嫂一进门就双膝齐齐跪下,苦苦哀求她把妈妈放回来。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恨在心上。
粉碎“四人帮”后,不知为什么,两家关系缓和多了,虽然也吵过几次架,但香嫂没那么蛮横了,而阿秀恐惧的眼光也似乎消失了。
可是,今天阿秀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呀,真怪。当我挤到门口一看,哟,围观的群众可真多,人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我猜想,欢呼胜利的表情大概是这样的吧。我向邻居大婶打听事情的缘由,才知道吵架的起因还是烧火。这几年,阿秀已经烧起蜂窝煤了。今天,因为要请客,就动柴火,自然又要升烟喷雾了。香嫂又骂开了,这回啊,阿秀再不默默地抹眼泪了。
我终于挤进去了,一看,啊,阿秀挺着胸脯,仰起涨红的脸,大声咧咧地正指着香嫂鼻子骂:“你再叫人来抄家吧!哼,那时代不再来啦!”香嫂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奚落,气得脸色发青,全身发抖,只听见她蛮横地踩脚骂:“你,你,你这个投机倒把……”这时,阿秀却突然沉静下来,拨开人群,闪身进屋里。大家莫名其妙地望着她的身影,香嫂却颇有几分得意。瞬间,阿秀又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手里擎着一个红镜框,框里好像镶嵌着什么。只见阿秀指着镜框说:“大家瞧,这是政府发给我的个体营业执照,政府允许我做买卖,关你啥事?我们一家日子好过点,你眼红啦?你……”只见围观的群众兴奋得似乎要鼓起掌。许多小伙子、老婶子出来说公道话。这个骄横的香嫂顿时口塞弹丸,只好虚张声势地晃一枪:“走着瞧,走着瞧……”就拔腿匆匆上楼了。
人们带着嘲讽的眼光瞧着香嫂,阿秀还是大声咧咧地指着二楼:“走着瞧就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