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回忆

2024-09-20 14:32:54 阅读:

家里的老屋要被拆了,因为它确实太老了,过了一个老屋该有的保质期,于是在那样一个普通的小村里都显得突兀。墙上坑坑洼洼的,用手指都能抠下点泥来。就是在这样的墙里面,我度过了人生最初的六年。妈妈在它被拆之前回去了一次,把里面的东西理好,我很庆幸我和她一起回去了,有机会梳理一下我那零碎的回忆。

回忆这个东西,因为远,只能断断续续的,就像老屋的墙,因为泛潮,大块的白色脱落,斑驳的,远看似乎还完整,其实很多地方,都无法恢复。

前后门的门槛中间早已凹下去了,带着各种裂纹,边上的几级水泥台阶,也被雨水和泥浆洗礼得不成样。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站在门槛上面,喜欢站在上面后,比同龄人高几公分的小满足,然后带着这种小满足尽量踮着脚尖俯视他。门槛怕是那时候被我踩矮的吧。

表婶家的哥哥去参军要和我告别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站在后门的门槛上看着他,但发现还是需要仰头看他,便又强迫他蹲下,然后才开始听他说话。但是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去干什么,只是觉得他一身军绿色的衣服像是警察,那时候也不知道警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只觉得大概很厉害吧,就只是很高兴的点头,然后告诉他,回来的时候要教我武功,要帮我打欺负我的人。

现在还记得表哥那时候的反应,他本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眨着两只眼,听到后笑着半踮脚尖伸手想揉我的本就杂乱的头发,我习惯性地避开,然后伸出手反击,于是他就坐在了刚下雨积下的一滩水里,用能杀人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呢,从没反击成功过的我,带着各种得意神色,更努力的踮起脚尖,用欠扁眼神看着他。

厨房和卧室之间隔着那么大一个客厅,还有一条走廊,黑咕隆咚的走廊,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设计,甚至讨厌这样的设计。很多次早上醒来,听着诺大的空间就只有自己衣服间摩擦的窸窣声,总是恐惧地尽量不动,但很快又因为害怕死气沉沉的寂静,迅速打理好自己开门逃离。

记忆中,不知是梦还是现实,某次醒来,出于对独处的惧怕,大声的喊着妈妈,声音那么大,几乎把自己耳膜整破了,甚至在停下来的时候,能听到各种嗡嗡声在耳边嘈杂地响着,不知道喊了多久,没有仍何回应。但是到后来,却又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了,无论怎样的张大嘴,试图喊出声音来,都没有用,哪怕是一点嘶哑的啊啊声也没有。于是那时似乎总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一个人坐在床上,叫得歇斯底里,但画面却似乎被谁按了静音,只看得见张的大大的嘴巴,整个画面静得像是凝固了。

卧室里有通向阁楼的小梯子,上面布满了灰尘,像是静静立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小时候一直是不敢爬的,因为阁楼上是用来养蜜蜂的,也因为害怕爬的时候掉下来,但那次面对更有可能让我掉下来的古老的梯子,还是决定爬了,梯子不断发出吱吱声表示抗议。阁楼上的灰尘,是梯子上的几倍,每一步都能留下一个灰蒙蒙的脚印,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箱子,那个承载了我童年的箱子,我的玩具熊,我的小碎花帽子,我的小书包,边上还有掉了一个轮子的小三轮车,从那个轮子上可以看出我那时骑它骑得多疯狂,现在却把它们都留在了这里。很想把它们都带走好好珍藏,却发现因为屋顶漏雨,整个箱子都发霉了,于是完全失去了带走它们的心情。

小碎花帽子,事实上它并不是我的,是姑姑的比我大一岁女儿的,是作为我的我的战利品存在的。

那时候,我和姑姑的女儿是死对头,她没有姐姐的谦让,我没有妹妹的可爱,我们最多的是斗嘴。碎花帽子事件的原因,是我在一次面红耳赤的斗嘴中失败,躲在房间里关着门生闷气,而她却趁胜追击,去找爸爸说她要吃米糕。

爸爸并不知道我们刚发生的战斗,过来叫我从房间里拿点米糕出去,却无心地加了句“给你姐姐吃”,有了这句话,我怎可能乖乖地听话呢?爸爸见我没反应,就来敲门,并责备“我叫你都没听见啊”,这句话成了压到我理智的天平的最后一更稻草。

于是我开始哭,并且死死的抵住门,有什么用呢,爸爸轻轻的就推开了,看我哭得稀里哗啦,一脸的诧异,我却不管,又拼命地把他往房间外推,大哭大叫“她是谁啊,凭什么吃我的东西,你是他爸爸还是我爸爸啊,把她赶出去啊!”

巨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厨房里的姑姑,于是我就从她那里得到了她的新帽子作为安慰,然后我就很没羞地戴着帽子不断从她边上走来走去,尽管我知道她正因为帽子和她妈妈闹别扭。

厨房里早已是一团乱,墙角上的蜘蛛丝,锅子上的锈迹,都足以说明它的主人离开它有多久。但就是在这个一团乱的地方,儿时的我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文字。

那时候妈妈正在烧饭,我在边上闲得无聊,从灶里抽出一块木炭,开始在地上乱涂乱画,才刚入幼儿园的我,为了显示自己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尽我所能画了一个最像矩形的图案,又在里面横横竖竖的加了几笔,并要求妈妈鉴赏一下。其实当时都想到妈妈会有什么反应了,但没想到她是用惊喜的语气地感叹“好厉害啊,是一个‘母’字嘛,不过有一点不标准啊”,然后在边上写了一个标准的,当时的我,虽然已看出了两个符号的千差万别,当还是骄傲地享受这个赞叹。同时,还不太知道文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我,就死记硬背地把那个“母”字记了下来。

后来,很努力地想在蒙了一尘灰的地上,找出当年两个字的痕迹,却只是徒劳。

可是老屋终究还是要被拆了,远远的看过去,边上立着的都是白白的新刷好的房子,只有它灰蒙蒙地蹲在那。我想很久以前,当老屋还是新屋的时候,它也那么骄傲地挺立过吧。

妈妈说新房子可以由我来设计,她说我的房间,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可是,能弄成原来那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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