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在我身上温热的血,惊扰了这场长达两千五百年的沉酣。
剑身饮血,莫非……战事又起?
我睁开眼,眼前并不是想象了无数次的金戈铁马、大漠黄沙,不是萧萧军马。甚至连越国军士都没有看见。
原来那不是敌国兵卒的血,而是一个衣着奇怪,头上没有发髻的男人。他摘下了棉布手套抚过我的刀刃时,被划出了一道伤痕。他和身后诸多的人,向我投来的目光,都满是惊艳。
我是勾践的剑,对,卧薪尝胆那个。
自这以后,我便被摆放在玻璃柜里,无数人闻名而来,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瞻仰。
“它一定是杀敌无数的剑吧!”我听到一个小孩仰着头,笃定地说。
“不是的。”导游姐姐耐心地回答。“但它很锋利的哦。”
我怅然若失地转过身去。
身上华贵的绿松石,菱格纹,持在君王手中,不正是一把利器吗?我自嘲一笑。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把礼器。
“越王鸠浅,自作用剑。”
一个清脆的声音念出了我身上的错金鸟篆铭文。
我愣了一下。鸠浅,勾践,我的主。
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了?
王曾晨曦即起,收拾马粪,擦拭马车,日复一日的劳作,只为了有朝一日,洗刷耻辱。当然他经常会说起那段他在吴国的屈辱,特别是夜深人静,要知道在这时,剑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
他说的很少,以至于我都能背出所有的字句。
后来回到越国,他食不加肉,衣不重彩,礼贤下士,赈贫恤死。相反,吴王夫差却骄纵自满,偏信奸佞,最终身败国亡.
说是那么说,可是......
我不曾见到越王卧过的柴草,尝过的苦胆,也不曾见过战地断戟、马革裹尸。只见过堂皇富丽的宫室、里外三层的妃嫔媵嫱,以及拂袖而去归隐山林的范蠡,被王赐死时仰天大笑的文种。
后来,越国便步了吴国的后尘。
这一回,覆灭越国的是楚国。
而我也被当作战利品,耻辱地被送入了楚国的国库,被用帛精心包裹起来。被缚住的那颗护主的心,也埋没于寂静之中。
过了不知多少年,喊杀声震天中,称霸了中原的楚,到头也灭于秦国之手。
越灭吴,楚灭越,秦灭楚…可如今,秦国又在哪儿呢?
我迷惘着,望向腕上的蓝琉璃,荧荧华光流动。
方才念出了我正面复杂的铭文的,是一个一脸书生气的少年。其实,我也没想到他会念得如此准确,更没有想到他竟然听到我的叹息。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你在迷惘什么呢?”
我瞪了他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我想不明白。”
“我以为,越国很大,后来到了楚地,才知道中原更大。直到现在,和世界相比,吴越、秦、楚都好,只不过是方寸之地罢了。与两千五百年的斗转星移相比,我的王屈辱蛰伏的二十一年,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
他听着,将手放到了展柜上,认真望着我。
“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可迷惘的。在漫漫春秋几千载中,对也好,错也罢。而今人们关注的,不是吴越之仇,也不是秦楚盛衰。他们惊叹的,是两千五百多年前工匠的绝世才智和精巧的工艺。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金殿玉堂,都已作西陵飞灰。惟有文明与智慧,将永远传承下去。礼器兵器也好你所代表的,一直都是你的王,那份千年不改,而今仍可深切彻悟的坚韧啊。”
我愣了愣,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恍若隔世。
我笑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年所有铸剑的,佩剑的,用剑的,被剑所杀的…都化作了尘。
千载之下,唯有工匠的心血化为极致的美,凝结在剑上。
那个少年倒是微微颔首,那一瞬间,仿佛我的王的眉眼与他重合了一瞬。
在那些充斥着无尽黑暗的长夜里,我反复抚摸着外壁的铭文,总是会想起王炯炯有神的眼睛,想起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高光时刻,像极了天上的星星,纵然在历史长河中也烁烁放光,永不陨落。
(指导老师:王虹)
标签:作文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