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家中彻头彻尾地被清扫。这是一个沉重的隐喻:告别。
母亲清理旧物,翻到一个金属箱,里边锁着陈年往事里的细枝末节:手抄的宋词,镜面模糊了的表盘,和一件旗袍——丝绸面料、大红色。母亲见此,愕然:“这还是我和你父亲第一次约会时穿的。”
我收拾行李,衣物、台灯与书皆熟悉而温暖。“终将远行,去往省城。”如是想,有窃窃的欢喜,又弥漫忧伤。与故乡告别,似割舍生命的根脉,我的心片刻阵痛、苦涩犹存。
杂物阔拓,母亲就这样说话,脸上荡开笑:“第一次约会多紧张。对所有衣服都不满意,非到店里裁好料子,亲手缝上,不说手艺多好,而是细节要精致……”她将旗袍在日光下铺开,有几只小虫在爬,绣着的玫瑰开败了,丝线的金黄褪去。正似张爱玲的句子:“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
我停驻,倾听,想象母亲年轻时的面庞:她伏在缝纫机上的模样淑静,一绺头发垂下,温顺地贴着脸,大红色的布料映得女孩的脸颊也微微发红。那时的岁月缱绻悠长,容得下少女心事。而母亲,现在皱纹初生,悄然告别过去的自己与时光。
“去把它扔了吧。”母亲轻唤。她平静的神色忽而陌生,我不知所措。告别的岁月赋予了她安然与从容。这算恩典吗?我怀疑、质问。我多想用毕生气力让她回归,如野鹤奔向闲云,月亮荡回湖心。
临行的日期逼近,我寻寻觅觅,买来一株灼灼的玫瑰,献予母亲。她似乎欢喜得过头,深深地凝望之后,又低语:“玫瑰颤动,恍若昔日,恍若昔日……”声音绵长,似一声哀叹,又带有心满意足的兴味,这魏尔伦的诗。
我惊讶,期待着下一句。可母亲摇头,坦率地笑:“不记得了。”我便陪她静静地笑,鼻尖发酸,只在心里作答:“骄傲的百合随风摇曳,每一只过往的云雀都是我的故知。”母亲终是与那个骄傲的文艺女孩渐行渐远,那么,告别是另一种相逢。而我,又能否在远方遇见一只故乡的云雀?
玫瑰开得热烈而短暂。当我出发的那天,花瓣跌落,似一滴泪打在桌面,几分颓唐,几分失落。可是,可是有些花儿不会腐败,它们干枯成轻盈的纪念品,有母亲的时间,和我的成长。
一株玫瑰上的两场告别,有忧,有喜,都淡淡的,像早晨泛起的薄雾。如果时间和空间过于飘渺,面对告别,我选择接受。
“总会再见。”从容地,我登上远行的列车。
(指导老师:金路)
教师点评
一场场告别构成了我们的人生,母亲告别了青春,告别了曾经的悠闲诗意,奔赴了“茶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为子女默默付出。泓瑛告别了故乡,告别了熟悉,奔赴他乡求学,奔赴前路的未知。这是两代人不同的告别。小作者将这两场告别巧妙融合,娓娓道来。没有一味的悲伤,没有过多的无奈。结尾处一句“面对告别,我选择接受”是她成长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