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刘姥姥进大观园》,要抓住一个“笑”字来读。刘姥姥进大观园,闹出了许多笑话,尤其是凤姐和鸳鸯捉弄刘姥姥这一段,刘姥姥的滑稽表演引得众人大笑,作者花了大段笔墨描写众人大笑的不同情态。读了这一段,若只是觉得好玩搞笑,则没有什么收获。其实,这一段文字藏着很有用的写作方法,我们运用文本细读,把这个方法揭示出来,学以致用,对中学生写作文是很有好处的。我们先来看这段文字:
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掌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叫“心肝”, 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人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
只一个“笑”,作者写起来也是笑法不同、情态各异。然而,细究起来,这不一样的“笑”的背后却有着诸多讲究。但凡一个笑话出来,第一个笑的一定是反应最为敏捷的那位,史湘云就是这样的人,她是贾母娘家侄孙女,心性机敏、性格爽直,凡事爱憎分明,且从不遮掩屈就,所以率先发笑,以致“一口茶都喷出来”,非常符合她的性格。林黛玉是贾母的宝贝外孙女,虽身体虚亏但悟性极高,自尊自爱且敏慎细腻。这一笑是黛玉在贾府难得的开怀,但仍极为克制,是“伏着桌子只叫‘嗳哟!’”。这两人要对看。宝玉是贾母的心肝宝贝,“早滚到贾母怀里”反映出宝玉在贾母心中的位置,以及平日里骄宠嬉闹的习性。就如惜春,也是贾母的亲孙女,年龄比宝玉小,她要撒娇邀宠却不会滚到贾母怀里,而是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这就是地位亲疏的差别,这种亲疏远近彼此都是心里有数的。这两人要对看。探春的茶碗合在迎春身上,却不见迎春有什么反应,最小的惜春去找奶妈揉肠子。这三姐妹一个精明干练,一个温顺木讷,一个娇弱脱俗,在这一段中都能看出来。这三人要对看。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笑而不语、乐而不淫,十分符合她的身份、修养和威权,也委婉地表达出对凤姐的赏识与怜爱。薛姨妈虽与王夫人是姐妹,家教与修为应该是相近的,但毕竟是嫁入商家,平日里的生活环境与要求格局都大不一样,正所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故而笑起来竟然“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这二人要对看。还有丫鬟婆子们,也都“弯腰屈背”“躲出去蹲着笑”,这是下人的“笑”,主子们笑了,他们不敢不笑,这么好笑的事件,他们不可能不笑,他们笑的时候“弯腰”“屈背”“蹲着”也都十分符合下人的身份地位,这里虽是略写,然写来亦有分寸。这群人是奴才,要与上面一群人对看。
在生活中,但凡一件事发生了,每个人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进入文学作品,作家要做的就是在事件发生之后,生动刻画出每个人的反应,为每个人量身打造出他的言谈举止、神情动作。就是说,事件就像一面镜子,通过描写这件事情发生后每个人的反应,真实地照射出他的身份、地位、性格、修养、好恶等等。那么,这个分析给我们写作文带来的启示就是:记叙文写作,要用好事件这面“镜子”,在事件发生后,对主要人物都要有所描写,或先或后,或详或略。
再看一个例子。比如读《林黛玉进贾府》,要抓住一个“哭”字来读。我们看这一段: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
就黛玉进贾府这件事,每个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哭”,其内涵也是不同的。贾母之“哭”是真哭,她将黛玉“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显然是发自内心的伤痛。“地下侍立之人”是陪哭,因为主子哭了,他们不敢不哭,其“掩面涕泣”就是明证,“涕泣”就是要哭出声音,让领导听得见,然而又实在不大伤心,所以需要“掩面”,这样看上去合乎礼仪,又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自己的真实心态。之后凤姐儿来了,我们看这一段: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地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这王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
凤姐儿这就是假哭了。其“用帕拭泪”就是明证,“用帕”合乎她大家闺秀的教养与身份,与之前下人们用手或袖“掩面”不一样,“用帕”可以遮住大半个脸面,可以很好地掩饰真实表情,“拭泪”是一种态度,至于有泪也无就不重要了。说她是假哭,还有一个明证,就是贾母说“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快再休提前话”,凤姐儿“忙转悲为喜”,真心伤心的人,哪有说止就止得住的?凤姐儿在短时间内就经历了由喜而悲、转悲为喜的过程,凤姐儿的哭与不哭,不取决于内心,只看领导的需要和脸色,这要不有个手帕掩饰一下,怕是转得有些吃力啊!这就生动地刻画出凤姐儿善于权术、八面玲珑、处事圆滑、拿捏自如的性格特征。在这里,“哭”这件事就是个照妖镜,围绕“哭”来描写各人的语言、神态和动作,就显现出每个人的“原形”来。
围绕一件事来组织每个人的语言、神态、动作,从而生动表现每个人不同的性格特征。这句话看起来很平常,这条经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却是作家们创作实践中用得最多、最有效的经验。比如史铁生写《秋天的怀念》,我们看这一段: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
秋天来了,落叶飘零——这是眼前的事件。面对这件事,我是独自坐着、看窗外的树叶飘落,心里想的大概是萧杀、死亡之类的灰暗;母亲一进来就“挡在窗前”,说着“北海的菊花”,脸上是“央求般的神色”。一个是痛苦、绝望、少不更事的儿子,一个是坚韧、隐忍、慈怜深情的母亲。特别是面对落叶,我是“独坐”“看着”,母亲一个“挡”字,慈母心态纤毫毕现,读来直叫人痛彻心扉!
围绕事件来写人,用事件所创设的特定场景做镜子,来描写映照人物之间的性格差异。我们把这条经验展现出来,就是把隐形经验揭示为显性方法,让学生在作文中有意识地去运用这个方法。做到有取舍地描述事件,有方向地思考人物,有章法地组织语言,从而准确塑造人物,表现主题。
“有取舍地描述事件”就是说在叙述事件时,要有裁剪,把那些有利于人物表达观点、表现好恶、表演真假的细节凸显出来,为后面的人物描写打好基础。
“有方向地思考人物”就是说在设计人物表情、动作、语言时,作者要沉浸到事件中去,把自己当作这个人物的代言人,设身处地地去思想,装模作样地去揣摩,绘声绘色地转化为语言。其思考的方向就是紧紧抓住这个人物的性格、身份、立场、格局等,去模拟写出他应该具有的心理、做派、口吻、神态等。
“有章法地组织语言”就是说在具体表现人物时,要紧扣事件,不说废话;要合乎情景,对于人物的刻画是此时此刻这个人该有的表情、该说的话;要有详略,要分清主角与配角,在主要人物身上多着墨,次要人物带着写;要有对比,要运用神态的对比、动作的对比、语言的对比,甚至心理的对比,凸显在同一事件面前不同人物的些微差别。这样,在事件这个特定的“镜子”面前,你笔下的人物就是鲜活的、生动的、个性化的,这些人物也会自带节奏地替你表达作品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