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迷途的小船在大海中,小小的茅草屋在黑暗中沉浮。
四四方方的灯中一跳一跳的灯火,映照着这秋日寂静无星的夜。
书禾看着妹妹书渔沉睡的脸,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眼中却是与年岁大相径庭的光,灰黯,无奈。书渔七岁了,就该上学了。可着僻壤穷山,上哪给小妹找学堂去?书禾沉默了。
书禾姓陈,是书渔的亲哥。他们的父母去的早,听村里拉扯他们的大妈大爷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们兄妹俩长得清秀,个性也乖巧,从小就讨大家喜欢,是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汤喂大的。书禾一直很感谢大家。妹妹一直很爱读书,可这地方的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书渔唯一的读物,是本书页泛黄,毛边打卷儿的字典。书禾想让妹妹读书,可这孩子倔__他是不肯找人帮忙的,可想凭他一己之力就供书渔读书,太难了。
太,难,了。
秋虫在杂草中发出嘶鸣,叫乱了书禾的心。
次日清晨,书渔醒来。房中已不见哥哥的身影。“哥!”她叫一声。从四四方方的陈旧老窗望出去,书禾弓着背,一镰一镰割着秋草。秋草也是倔的,挺直了身板子,宁死也不曲腰似的,顶立在若无若无的秋风中,直直插向天空。书禾身旁已有一小垛秋草了,他的脸上脖颈上,也早已是晶莹一片。
书禾日复一日地割草,秋草垛一点点垒上去,长大起来。冬天一到,就把这些粮草卖了,喂牲口去!书禾想得很简单,十岁的他远不知道什么叫艰难,什么是坎坷,他只当把妹妹送出大山,是几垛草能解决的。
这个小哥的故事就这么在干燥的秋日弥漫开了,带着麦草的气息飘到人们的耳朵里。人们的脸上绽开一朵朵花,绽开了欣慰与无奈。他们送去了衣物,吃食,他们打心眼儿里祝书禾成功,却又无能为力。老村长路过小茅屋时,看见了那日渐长大,盈盈实实的草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随即被温热的液体取代,他也只顾扭了头,一拐一拐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念叨:“风太大了,沙子迷了眼呦!”
干燥的秋日在雁鸣中继续……
书禾沉睡着,梦乡忽然一阵灼热,他猛然睁开眼,火蛇正贪婪地分食着自己辛苦筑起的草垛。他慌了,却又不得不冷静,“小妹!走水了!快起来!”书渔的眼睛一下子溜圆,她被哥哥拽出来……
他们生活了六年的屋,在几条火蛇的暴殄下,最终变成一片废墟,邻居们也来了,终究却也是保不住这一方小舍,只拾起字典中的某一页,焦黑干黄,却依稀看得出来是个“命”字……
书禾眼前一黑……
他醒来时,身边已是一片白色,村长和几个干部正担忧地看着他,“小渔呢?”书禾顾不上管自己的身体,他只担心小妹,“她在吴婶家呢,你别担心,”村长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却终是在干部们的目光中开了口:“书禾呀,咱们村想给小渔注册个什么助学金,你看,行不?”“让小渔读书?”书禾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法子了,“行,谢谢村长。”村长一行人点了点头,终是不曾提及书禾的病。
书禾却知道,什么都知道……
再次看见书禾时,小渔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她背着新书包,看到让她一生难忘的场景。
书禾是肺结核,医治需要很多钱,他最终将身上的管子都拔掉,也不知走了多少回村路,在下一棵小树。
最终,这条为期十年的稚嫩生命,被老天残忍收回。
十五年后__
一位穿搭得体,斯斯文文的姑娘走进小村,谁也不曾想她曾是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她白嫩好看的双手在一棵树干燥粗糙的皮上摩挲。
微风轻起,她伸开手,紧紧搂住了沙沙动情的香樟树。
只是那天,谁也没有看见,少女轻轻启唇,喊出了一句话:“哥哥,小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