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授",你还记得我吗?

2024-09-10 23:22:59 徐宜业 阅读:

昨天,我参加了一场酒会,出席酒会的人员有龙集中学的几个老教师。他们谈到了三四十年前的龙集中学,谈到了“老教授"。这时,我的大脑立马放映出“老教授"的几组画面来。

“老教授"是谁?他是我念初三时的数学老师曹永康。他瘦高个子,乌黑的头发,瘦削的脸,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他说话挺文艺,文绉绉的,语速慢条斯理的,俨然一位老教授。我们背地里都叫他“老教授"。

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像闰土的父亲一样,头脑中装着无穷无尽的知识。

曹老师是南京人,大学就读于上海复旦大学,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读大学二年级时,他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做了班级团支部书记。因为做事不慎,他在一本印有毛主席画像的书面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这件事被不怀好意的同学利用,揭发他侮辱毛主席老人家肖像。结果,他被学校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就这样,他大学还没有毕业,就被上山下乡了,成了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去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教育对象。他自1973年,背着行囊北上,来到苏北龙集这个偏远小镇,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做了的一名中学教员;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落实政策回到南京工作,他在龙集一呆呆了十多年时间。

上天厚爱我们这些乡野的孩子,把像曹永康这样的优秀老师赏赐给我们。他们是十年文革的受害者,而我们却成了十年文革的受益者。在当时优秀教师匮乏、教育资源短缺的农村,如果没有文革,他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可能跑到农村,来教这些懵懂无知的农村孩子?

曹老师性格和善,从来不打骂我们。有的学生逃学不做作业,曹老师只是酸他几句,迂腐地向他们摆摆大道理。课堂上,他带我们遨游数学王国,我们从他那儿学到了勾股定理,全等三角形……他上课感情炽热,激情四射。我们都喜欢他这个人,喜欢听他上课,总喜欢看他双笑眯眯的眼睛,那副面带微笑的脸庞。

曹老师是个爱搞笑的人。记得有一次,他上课时有一个屁实在憋不住了,他索性玩了一把幽默。他把自己的手指当成了手枪,指着门外的小麻雀放了一“枪"。大家被他这么一逗,笑得前俯后仰。他这招化尴尬为幽默的技法实在高明。

曹老师对我特别关照,可能是因为我乖巧,是因为我学习认真,还是因为我喜欢问问题。他每堂课总爱提我回答问题,让我说清做题的过程和解题思路。当我有疑惑时,我也经常问曹老师为什么。课余时间,我大多泡在数学上。每当我遇到难题时,不管是午休,还是深夜,我总是去敲曹老师的门。曹老师都会不厌其烦地起来为我放门,不厌其烦地为我讲解题目,一直讲到我真懂为止。

有时,曹老师开玩笑地对我说:“徐宜业呀,我教到你这样的学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我这样教你数学,你怎样感谢我呢?"我望着他笑了笑。周六回家返校时,我从母亲那儿带了碗把绿豆给了他。他非常客气地说:“我只是说说,你却倒当真了,这怎么好意思呢。那老生就笑纳了。"说着,他向我双手一拜,做出了作揖的动作,逗得我忍不住地笑了。

我读初三时,各个学校都以教学成绩论英雄。当时校长是黄俊,学校教学工作抓得很紧。初三年级要上早晚自习,晚自习从晚上六点半上到十点,长达三个多小时。到了晚自习下课,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饿得受不了。在那年冬季,适逢有晚辅导,曹老师经常在晚辅导结束后烧饭吃。他有时也会喊我去吃。开始,我不好意思上他宿舍吃饭。这时,曹老师就会虎下脸来,严肃地说:“我说你这个徐宜业,人不大,心眼子倒不少。你经常带东西给我,我都不拘情谊地收下了,你吃我顿把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快来吃吧!”说完,曹老师拿起饭勺,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端到我的手里。这是绿豆米饭,米饭经过炭火长时间熬煮,呈深褐色,散发出浓浓的饭香。我在羞涩中,慢慢腾腾地吃完了老师盛的米饭,身体里马上温暖起来。我带着感激的眼神望了望老师。曹老师望了望我,和蔼地说:“以后就不要客气了,我喊你,你就过来。”此后的日子里,曹老师经常喊我去吃夜饭。

我的父母都是乡下种地的,是典型的老实头。我家的贫困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我上初三时,吃不起学校食堂的饭。每当食堂开饭时,我蹲在食堂的旮旯里,不声不响地啃着从家带来的干饼,喝着食堂免费提供的热茶。小菜对于我来讲,那是一种奢望,是绝对不敢想的。

曹老师看在眼里。他打菜时从我身边经过,用筷子拨一些小菜,倒在我的碗里。此时,我仿佛受到羞辱似的,把头埋得低低的。此刻,曹老师抚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吃吧,没有什么的,我吃不了那么多的菜,倒掉了也是倒掉,倒掉了不是很可惜吗?”我红着脸吞咽着老师拨给我的小菜。此后,曹老师隔三差五地拨一些小菜给我。渐渐地,我心安理得起来,吃着老师拨给我的小菜。

有一首歌词写得好:“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的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呕心沥血您在备课,高大的身影映在您窗前……啊,每当想起您,敬爱的好老师。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咳,歌名叫什么来?哦,想起来,想起来,大概叫《每当走过您窗前》吧。每当我听到孩子们唱起这首歌时,我的血管立刻沸腾起来,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曹老师深夜在发黄的罩子灯下备课、批改作业的情景。

读初三时,我是学习狂。每天晚自习结束了,同学们都忙不迭地跑回宿舍睡觉,而我独自遛进教室做作业。一学,又是一两个小时。学习久了,学习累了,我站起身来,走出教室,望望外面寂静的夜空、满天的繁星,听听远处庄子里鸡鸣狗叫的声音,然后轻轻地走近曹老师宿舍的窗前,凝望着灰黄的灯光下映着曹老师忙碌的身影。每当听到曹老师轻轻的叹息声,我的身上立即来了力量,又回到教室坐下来继续学习。

“亲其师才能信其道,信其道才愿受其教”。我喜欢曹老师,因而我就喜欢他上的数学课。我的课余时间大多花在数学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就是在以后的学习中,我的数学成绩也一直很好。1982年中考,我的数学考了119(满分120)。

我初中毕业了,考取了师范,去了江苏省淮阴师范读书。此时,曹老师“现行反革命”案子已经得到翻案,平了反,落实了政策,回到了南京工作,做了某银行的行长。我和曹老师再也没有相见了。

听学长讲,年过古稀的曹老师前两年,回到了龙集中学,看望了与他一起共过事的老教师。据说这时他的身体很不好,已到肺癌晚期了。在这次聚会中,曹老师说他离开龙集三四十年来,一直忘不了龙集中学,忘不了他那段教书生活,忘不了他教过的孩子,忘不了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事。这次聚会后,曹老师回南京了,后来身体怎么样,我就无从知道了。

曹老师啊,曹老师,不知你能否记得在你短暂的教师生涯中,还有一个叫徐宜业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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