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与烤烟有关的记忆

2024-09-10 23:22:11 曾秋兰 阅读:

清晨,天还黑漆漆的。厨房里,母亲早已开始忙碌。小灶上,饭菜已经做好。大灶上,煮着一大锅潲,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隔壁屋,传来父亲起床的声音。一会儿,依稀听见父母在厨房说着什么!朦胧中,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昨晚听父母说,今早要趁凉摘几担烟叶子。因此父母便早早起来了!下地之前,母亲安顿她起来先把猪喂了!那几头猪饿了,疯狂起来能把猪圈拱个底朝天,还能前脚爬上栅栏门,站立起来,随时准备翻越栅栏门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昨晚看书到大半夜,忘了几点睡去的!揉揉惺忪的睡眼,她心里一惊,赶紧到堂屋去看钟。

“还不到六点!”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厨房里,老地方,灶旁边的灰堆里,米饭锅稳稳的坐在火炭堆上。这是母亲多年来总结的经验,这样给米饭保温,即使到中午,锅里的饭还是热乎乎的不说,还可以收获一层焦黄的锅巴。大灶上放着两碗菜。一碟是炒辣椒,另一碟还是炒辣椒。辣椒里居然有几片腊肉!她像发现了新大陆!在学校呆了一个月,看到人家吃肉,馋得自己直流口水。屋子的另一边,母亲把潲已经晾好在几个木盆里了。不远处传来猪的嚎叫声!她拿起碗,想想,又赶忙放下。还是先把猪喂了,猪可是用来长肉的,饿瘦了就不划算了,这是母亲的原则。那几头野蛮的猪还真不好伺候,抢个猪食,她的衣袖、裤腿上溅上了不少潲水。洗手,吃了两碗饭,准备出门。出门前,她习惯性地看看墙上的钟,“怎么还是那个点!”一摸脑袋,她才记起来了:昨天大钟就已经停摆了!这只比她还小几岁的大钟,时不时就罢了工!

不敢耽搁,她挑着粪箕,赶紧出门!太阳已经从山后面出来了。虽然是早晨的太阳,但是这个季节的太阳仍然热力十足。匆匆赶到种烟的地里,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影在地里时隐时现。

地头,父母摘的烟味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一摞的。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些摘好的叶子,心里稍稍有数,一头钻进了烟林里。大大的叶子朝她招手。她弯下腰,瞅好一片大大的,微微带点黄的老烟叶,用劲掰了下来!不好,太脆了,断了,叶子柄还有半截留在烟杆上了!第一片宣告失败!她又瞅好另一株上的一片老烟叶,小心翼翼地掰,生怕像第一片那样又碰断!遗憾的是这次掰得过猛,不小心把烟主杆杆上的皮又扯破了!才摘了两片烟叶,她已经累得气踹吁吁。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混着烟油,粘在脸上,黏黏的。她用手捋了捋头发,手和头发也粘在了一起。一片,两片,三片……终于,摘好了一摞。抱烟叶的那只胳膊早已麻着没了知觉。她本想蹲在沟里歇歇,她又怕这一歇,这一摞烟叶压得她站不起来!一咬牙,两手合力一抱,总算把这摞烟叶扛到了肩上。

“总算抱出来了!”她像一个胜利者!这时她才发现,裤子湿了!鞋子也湿了!光脚,湿鞋,走在土埂上,一个踉跄,她差点摔倒,她又庆幸自己没有摔倒。就这样进进出出,好几个来回,两行烟叶子才摘出了头。

“秋,不是叫你在家喂完猪就读书吗?”母亲在地里大声喊到!

“妈,我喂了!”

母亲还是担心她的猪饿瘦。

“太阳这么大,草帽也不知道戴一个!回去读书去!”话刚说完,母亲已经从地里跑出来了,把草帽戴到秋的头上!

“妈,我戴不惯草帽子,越戴越热!”母亲还是命令她戴上,她不想惹母亲生气,没有再反驳!

地头的烟叶少了不少,原来父亲已经担了两担了!她正往粪簊里装烟叶,父亲来了!岁月的沧桑过早的印在了这个不到五十岁的男人脸上。

“少担点!念书的细伢子没力气!担子压着个子都不长!”这是父亲的声音!说起长个子,她相信自己能长高!村里人都说她看起来就能长高!只是她都初二了,还是一米四多点。父母也很着急!家里不多的几颗鸡蛋都拿来给她增加营养了!

“爸,我能担多少担多少!”她记得,爸爸以前总说:毛头多重,就能担多重。父亲说的毛头,就是自己的体重。如果她有一百斤,她是能担起一百斤的担子。母亲则认为,力气是压出来的!意思就是假如害怕出力气,不挑担子,力气就会越来越小。

她挑了一担烟叶,跟在父亲后面。不一会儿,父亲就把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她走不快,鞋子湿透了,脚与鞋子相互摩擦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越听越刺耳,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她不会挑担子,不像父母会换肩挑。她抽着肩,猫着腰,自己都觉得狼狈不堪!滑着不能走了,她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她小心翼翼地走着,害怕踩上荆棘,害怕踩上玻璃,更害怕踩上蛇!她告诉自己,担到河边那棵大树下才能再歇一次!歇力这个事情是越歇越想歇,歇了还想歇!

“秋,我来担!你们妹伢子冇力气!”是爸爸的声音!爸爸怎么来了?她心里一惊!

“爸,我挑的动的!”她故作镇定,怕爸爸看出来!

“给你挑到那棵树下!听话!”父亲还是那么严肃。

秋放下担子,紧跟在父亲身后。父亲没有穿鞋。她不知道是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子还是父亲舍不得穿那双大解放鞋。父亲的脚很大,脚底长着厚厚的一层茧。用父亲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刺都扎不进去的!到了大树下,父亲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爸,到了!”秋喊到。

父亲没有吭声,大脚板只顾往前赶路!

父亲把担子挑到了烤烟房边。

“你歇会了绑烟去!我去接一下你妈妈!她腰不好!”父亲把水壶递给我让我先喝,我拒绝了。他猛喝几口水后,又出发了!

绑烟很麻烦!秋以前绑过。拿一根栓有两根绳子的竹棍,一头找棵树绑根绳子栓住。棍子两边把烟叶堆好,方便绑的时候从两边拿叶子。四五尺长的烤烟棍上,绑着两根长苎麻绳,一根已在木棍的两端绷直绑着,另一根更长的活绳只绑住了一端。扎烟的时候,从活绳绑紧的一端开始,每两片烟叶叠为一块,叶柄朝上,穿过绷直的苎麻绳,活绳随之一绕,扎紧叶柄;而后,从木棍的另一侧将又一叠穿绕扎紧。这样彼此交叉扎着,烟叶就呈人字形跨骑在烤烟棍上,密密匝匝。绑的时候父亲还特意叮嘱一个颜色一个颜色相近的绑一起,到时候往烟房里“上烤”时好安排合适的位置。

午饭还是和早晨一样的饭菜!饭桌上母亲把腊肉夹到了秋的碗里!父亲也给秋夹了一块!母亲说:“腊肉我们在家有的吃!你在外念书冇得吃!多吃点!”

父亲说:“腊肉太咸了,我不喜欢吃!”

听了这些,秋的眼眶里,眼泪直打转,。她不知道是被刚刚咬到的那只辣椒辣的,还是听了父母刚刚的“谎言”。母亲,饥荒年代中那个觉得红薯比大米饭好吃的农家妇女;父亲,那个找各种理由拒绝吃肉的男人。胡乱扒拉一碗饭,大家接着干活!母亲亲自去喂她的几头猪!在母亲眼里,那就是她的希望,一如烤烟,是父亲的希望,正如她是父亲和母亲的希望!

烟叶绑好,已是下午!烟房里还有烤好的烟等着“出烤”。父亲光着膀子进去,一棍一棍拿出来,递给她!秋站在门外,里面的热浪迎面扑来,吓得她往后退几步!等把三层烟取完,运送到二楼的楼板上晾好,再把绑好的烟一棍一棍递上去排好在烟房里,太阳都已下山了!晚饭后,一家人在楼上开始选烟。昏黄的灯光下,她们把烟叶子一片一片抹平,一种一种颜色分开,一把一把扎好,就像整理给她上学的学费。父亲像呵护婴儿一般,把扎好的烟叶放进塑料纸里,这样好把潮气隔离了!若是潮气钻进去,烟叶受潮发霉,父母所有的心血就白费了!昏黄的灯下,母亲仍在忙碌着。父亲出去了,他要去烟房添煤烧火。她捏着手电,跟在父亲身后。趁父拌煤球的功夫,她像往常一样,爬上木梯,透过烟房的玻璃窗,去看屋里那个干湿温度计。这不正是父母给予她的爱的温度吗?

岁月渐行渐远,她也由当年的妹伢子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只是纵使岁月流逝,这有关烤烟的记忆早已渗透进她的灵魂里。如今烟房依旧在,父母已年迈,她只愿时光不老,父母健康如初,于她而言,这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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