猾牛是牛群里的“智叟”,属于走一步看三步的高智商类型。
猾牛爱琢磨事,终生无法心宽,体也就胖不起来。碧绿的山坡上,静静地舔食青草的牛群里,猾牛很难安心吃草,牛嘴在密密的青草额头漫不经心地游走,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一会儿瞄一下放牛娃,一会儿瞄一下邻近坡边的庄稼地,心里绺娃子惦记金元宝一样惦记着庄稼地里嫩绿的麦苗和香甜的诱惑比任何鲜美的青草的诱惑要大得多。庄稼对于猾牛的诱惑,就像人生果对于八戒的诱惑。能吃一口庄稼,能吃一口细嫩的麦苗或者肥美的玉米苗,比吃一天鲜嫩的青草都要舒坦得多,猾牛就是那种宁偷吃庄稼一口、也不愿吃青草一箩筐的主。一想到吃庄稼的快感,猾牛夜晚做梦都流着口水,都能从梦中笑醒。当放牛娃的戒备被蝴蝶和蝈蝈带走,猾牛偷吃庄稼的行动就开始了,猾牛对于这一时机把握得异乎寻常的准确。假装低头吃草而暗中一直监视着放牛娃的猾牛悄悄脱离牛群,悄无声息的溜进邻近山坡的玉米地,牛舌旋风般左吐右卷,狼吞虎咽的享受起吞食玉米苗的快感来。猾牛的这一举动首先得到了馋牛的响应,瘟疫一样在牛群里迅速蔓延,牛群中嫉妒猾牛和馋牛的同伴跐溜跐溜地溜进玉米地,充当了猾牛的帮凶。当吆喝声和咒骂声隔山传来时,大片的玉米苗已成了猾牛和他的同伴肚子里的杂碎。此时,放牛娃的死牛鞭和放牛棍也劈头盖脸而来,在牛群纷纷躲避鞭子和棍棒的大逃离中,猾牛还不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沿着地埂边逃边撕扯与自己擦肩而过玉米苗。在猾牛心里,庄稼永远比青草好吃、耐饱,能多吃一口是一口,好像多吃一口庄稼就能饱三天似的。为此,放牛娃没少挨大人的责骂,猾牛也没少挨放牛娃的死牛鞭,以至于猾牛的屁股和背上常常是鞭痕累累。整个一个下午,猾牛一直惦记着怎样才能再次光顾庄稼地,根本无暇安心吃草。黄昏时分,当别的牛腆着圆鼓鼓的肚皮,在一天中最后一缕夕阳的引领下走下山坡时,猾牛的肚子依然是瘪瘪的。静静的夏夜,吃饱了青草喝足了清水的牛群在自家的和整个下午的趣牛趣事,猾牛心中空荡荡的,只有几颗模糊的玉米苗在饥肠辘辘的夜幕里随风晃荡。
第二天清晨,猾牛饿着肚子来到待耕的麦茬地里,面对偌大一片田地和弯弯曲曲的地埂,猾牛深一脚浅一脚的拉着漫无目的的犁铧,依然沉寝在昨天偷吃玉米苗的美好回忆里,任凭牛主人在身后喊破了嗓子,猾牛连理都懒得理,生怕主人的吆喝打断了自己黎明的清梦。被套上夹脑犁绳,滑牛一肚子怨气,难道我猾牛天生就是拉犁的料?想让我走快点,乖乖地听你的话,门都没有。主人无法忍受猾牛怠工,一顿死牛鞭抽来,无法忍受疼痛的猾牛只好极不情愿的加快步子,在主人鞭子的威逼下拉动犁铧。不到一顿饭功夫,猾牛就觉得饥肠辘辘,浑身乏力,犁铧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不得不边走边撕扯几口地里的杂草来充饥。此时的猾牛才想起昨天被自己忽略的那片青草,要是自己昨天不是老惦记着偷吃庄稼,今天就不会饿肚子了,也怪那该死的放牛娃,自己第一次偷吃之后,那放牛娃就防贼一样防着自己,要不然就能美美地吃一肚子庄稼,那滋味要多舒坦有多舒坦。转眼日上三竿,要犁的土地还有一大片,猾牛实在支撑不住了,而主人的吆喝和鞭子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猾牛就会故伎重演,两只眼睛瞪得拳头一般,只顾左一眼右一眼寻找鞭子,牛蹄像拴上碌碡一样死钉在犁铧沟里,就是不向前迈动一牛就把整个身子侧向右边,鞭子从右边扬起,就侧向左边,用自己的屁股和主人的鞭子做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主人一旦发现猾牛狡黠的用意,就会拔一把蒿草系在滑牛眼睛后边的夹脑绳上,堵住猾牛的眼睛,让滑牛看不见自己的动作,死牛鞭便会在牛屁股上雨点般落下。猾牛熬不过死牛鞭,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跑,犁铧也因此失去了方向,猾牛身后的犁沟便如同一条弯弯曲曲的死蛇。但不出两三个来回,猾牛就会想出新的办法,干脆来个死牛不怕鞭子硬,打一鞭子不但不往前拉犁,反而向后退。万般无赖之下,主人便一边千挨刀万剥皮的咒骂,一面卸去犁绳夹脖。此时的猾牛已是饥不择食,就连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蒿草也成了美味,舌头旋风般卷起地埂边干涩的杂草,一囫囵咽进肚子。但猾牛就是猾牛,一旦游走在山坡上,依然我行我素,吃着坡上的,惦记着庄稼地里的。因此,猾牛总是饿肚子,也总是挨鞭子,猾牛自然就成了牛群里不长膘的另类。吃草不安心,犁地耍滑头,猾牛的智慧让饲养它的老汉有一种莫明的恐惧。老汉自从有了猾牛,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掌不住犁把了,有一种老汉犁地由牛走的感觉。老汉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猾牛揣摩透了,而对猾牛的心思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自从猾牛来到自己家以后,自己就连同犁铧一起被猾牛绑架了。碰上一头能琢磨透主人心思的牛,是老汉一生中最大的悲哀,看着自家荒草丛生的责任田和一年不如一年的收成,老汉心头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凉意。而猾牛似乎毫无悔改之心,每天依然我行我素,沉浸在偷吃了庄稼的快感和戏弄了自己主人的惬意里。每天少犁几垄地,多吃几口庄稼,是猾牛一直以来的念想。
心比天高的滑牛最终没能坚守住自己的阵地,在犁完第二遍伏地时就被卖给了邻村的牛贩子。猾牛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没能让牛贩子给上个好价钱。从滑牛头上卸下的笼头挂在牛圈门口的老土钉子上时,滑牛的牛皮也黯然失神的爬在陌生的墙壁上。
作者简介
石苍林,笔名信步天涯,男,天水秦州秦岭石家河人,爱好文学,曾为人师,现为职业农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