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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0 23:19:05 山风小语 阅读:

傍晚收工的时候,听工友说老张被辞退了。至于为何辞退,没有人能说清楚。

老张是我们这儿的临时工,平时主要工作是看护院子,捎带干一些杂活。虽然每个月工资不算太多,可老张十分看重这份工作,并且一干就是五年。

一个干了五年的临时工,说打发就打发,像赶“叫花子”似的,让人听了心里怎么能舒服。

晚饭过后路过老张的小屋时,看到屋檐下向外伸出的一节烟筒没有冒烟,窗户里边也是黑黢黢一片。

以往这个点,老张小屋的灯应该是亮着的。尽管橘黄色的灯光很微弱,可是在黑夜里足以照亮那扇窗。

我想,此刻老张心里一定不好受,不会是一个人待在黑灯瞎火的屋里发呆吧!

原本不想打扰老张的,可没忍住敲了紧闭的门。手指叩击数下,里面仍没有回应。此刻月亮已经爬上了房顶,老张能去哪呢?

约摸半小时后,听到院子里的大铁门“哐当”响了一声。不用猜,那是老张关门的声音。这声音,在荒山野岭再熟悉不过了,细心听,它带着老张独有的节奏。

踏着月光走至老张屋檐下,看见他正从衣兜里掏钥匙。听到我的脚步声,老张转过了头。

“你来了。”

他神情有些沮丧,像山里的一根枯木。

“还没吃晚饭吧?”我问道。

老张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并没有回答我。我明白,这是一个人出于礼貌的微笑。其实,晚饭对于他已经不重要,平复老张的心情才是当务之急。

当橘黄色的灯光再次点亮老张的小屋时,发现房间原先的模样已经不复存在。床上的铺盖已经卷起,并且用绳子捆绑好;锅碗瓢盆以及平时的一些生活用品,也整齐地码放在一个黄纸板箱子里。

老张动了动干瘪的嘴唇:“瞧,都没地方坐了。”

我顺势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目光环顾着狭小、冰冷的房间。

原来,老张总共的家当归整起来也就一卷被褥和一纸箱生活用品。谁能想到,如此简单的家什竟然陪伴了他五个年头。

我问老张:“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老张从纸箱子里拽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毛巾,一边擦拭额头的汗,一边对我说:“月初有人已经通知我,让干完这月就卷铺盖走人。”

“为什么呀?”我不解地问。

“人家说了,人员精简……”老张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前一阵子“精简人员”叫唤得可凶了,没想到这次“狼”真的来了。

“明天走也不迟啊!天这么黑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没事,山里人走夜路是常有的事。”

老张原本第二天离开大山的,可寻思再三,还是决定当晚走,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

我知道老张是个好面子的人。尽管走到这一步被逼无奈,但他也不想让村子里的人背后瞎议论。

我问老张:“当时你没有好好争取一下吗?”

老张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得出,他想留下,还想多看几年大门,可人家不给他机会。

老张还说,收拾完行李,他觉得心里憋屈,于是到山头走了走。没想到林子里突然刮起大风,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

这是老张向山林里那些树木和草儿道别去了。一个在大山里待久的人,对大山还是心存一眷恋之情的。

橘黄色的灯光熄灭了。老张用一根木棍的两头挑着行李走出大门的时候,其他工友也赶过来为他送行。

尽管夜很黑,不时有山风刮过,可大伙手电筒的光束汇聚在一起,足以照亮老张脚下不平坦的一条小路。

趁着夜色老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山。直到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他都没有转身。

而我们几个人,呆呆的在风里站了好长时间,目送这位曾经朝夕相处的看门人,直到远处晃动的光束变成了一个亮点。

后来,听老张村子里一位放牛的老汉说,老张在家没待几日,便一个人背起行囊远赴青海打工了。

听到这消息,不免为老张担心起来:一个不识字的人,又不经常出远门,辗转千里前往异乡谋生,路上的艰辛如何克服得了。

听闻我的担忧,放牛老汉笑了,说:“别看老张不识字,人灵光着呢。年轻时候当过生产队长,嘴巴勤快,放心吧,不会走丢的。”

那个时候手机远未普及,书信仍是主要联系方式。我还担忧,一个不识字的人,如何与家人沟通呢?

我的疑虑成为了工友们的笑柄。他们揶揄我是书呆子。

“不识字难道不能让周围识字的人代笔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只要打工的人里有会写字的,就能根据他人的口述代写一封家书。

隔了两个月,在山里又碰见那位放牛的老汉。再向他打听老张的消息时,他说老张的家人确实收到过从青海寄来的信,至于信里说什么不得而知。

自从老张离开山上那院子,不知什么原因,周围的那些树儿草儿整天耷拉着脑袋毫无一点生气。就连那扇大铁门也变得锈迹斑斑。

尤其是掀开大门的时候,原先还能听到一声响亮的“哐当”声,自从老张走后,连大铁门的声响也变得沉闷,像是一位咳嗽的老者。

有人笑言,别看那两扇铁门立在那儿不说话,可心里有数哩。如今照看它的人走了,心里能痛快起来吗?

笑话归笑话。

老张走后的第二年,某天清晨,一工友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连忙跑出去一看,一个陌生人正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

工友吓了一跳,问那人怎么进的院子,那人说是翻越墙头进来的。

原来那人丢了牛,在大山里寻了半天不见踪影,想进院子打听消息。可敲了半天大门没有回应,于是发生了“人急跳墙”一幕。

幸亏这个陌生人是冲着丢失的耕牛而来,如果另有企图,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当时整个院子就剩那位工友留守。

我想,如果当时老张在场的话,他一定会帮助那个丢牛的人四处寻找,绝不会袖手旁。

只可惜如今看门人已经走远,剩下两扇孤零零的大铁门立于山头,时不时的迎来陌生人的敲击声。

作者简介:山风小语,70后,秦州人,业余时间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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