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的世代,无人纪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纪念。
——《圣经•传道书》
我想,我已经忘记了很久很久以前。偶尔努力地回想时,却又发现那些记忆依旧在大脑深处,只是落了多年的灰。
一个人,总是一种孤立至极的状态,不需要交谈,亦不需要依赖。“一个人”的姿态,有所诡异,其实它只需要安慰。
谈起记忆,又谈起一个人,是因为一个人的时候,便只剩下自己和记忆。会忽然想到以往未曾想起的片段,渐渐变得伤春悲秋。
【春华秋实,一段极度渺茫的时光】
我就这样想起了小Z,想起小Z离开之前带我去看了最后一晚星辰。那时天气炎热,院子里的人家大多数都已搬到了新小区。这破落的院子渐渐被人遗忘。我和小Z坐在无人的篮球场,看头顶星空。昔日的篮球场总有许许多多的人,如今人走茶凉。偌大的空间却被车辆停满,此情景怕只有国营企业这种有钱人家数不胜数的地方可以出现。
小Z那天微显失落,却还是一脸勉强的笑容。他对我说,莫落,我就要去当兵了。
我问他,小Z,你想当兵么?
小Z摇了摇头,只回答了四个字,生活所迫。
我又想起几年前,小Z在我面前信誓旦旦的样子。他许诺要考进浙大。我当时尚为初中的天真小孩,除了清华北大和离家较近的几家大学名以外,已是不知道其他的学校。更不知清华北大下来就是浙大。于是小Z当时信心十足,我便也随着他信心十足。
可梦想归梦想。不付出努力自是无法成功。小Z终究是失败了,他告诉我,从他后来掉进普通班后,他就应该清醒到他离失败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那时一心怀揣着梦想,一心挥霍着时光,于是,一切成空。徒手从高中的末端走来,告诉人们,他什么都没了。
小Z这样的身影让我感到凄凉。人总是忘记回头看看自己离原点究竟走出了多远,也许原地踏步了许久却还以为已经启程。于是今天的我总是回头看看初中时自己的放荡,我想告诉小Z,我也已启程。我想让他等等我。
小Z离开时,并没有告诉我。我一心忙于补课,有一天突兀地发现小Z已经半个月没有联系我,才晓得他的离开。也许他的高考败北让他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自信,他如此悄无声息的离开,便是静默的退出这个曾经色彩斑斓的世界的方式。
他知道他失败了。所以离开的方式,如此淡然。
我亦没有再联系他。等他有一日恢复心境,自会找我。于是我又开始过一个人孤寂的生活。
【共鸣,于孤独中背离寂寞】
漫漫长路蔓延至此,
延伸往它处,
只有时间刻于寂寞。
放弃成为大人,
在心深处,
找到许多面镜子。
——《共鸣 空虚之石》
我想起了莉莉周《共鸣》的歌词,当时刻进脑海的一句是“放弃成为大人”。我一直是以这样极度厌倦未来的姿态而矛盾地生活着,我们都知终点,又无可奈何地前行。生命是我们的风景,终点是无法摆脱的宿命。
就如,我们会长大。
就如,我们会变老。
就如,我们会死去。
我常常会做很多梦,梦里只有自己是真实的。其他只是虚幻。我曾在梦中清醒,一个人独自跑到学校楼顶,纵身而下。我知道那是一场梦,便如此做了。只是跳下后,便是醒来,全身在床上抖动了一下,便停息了。
无法感知死亡,亦无法逃离宿命。
梦如同孤独的花园。梦中的叫喊无人理会,在梦中人最是容易感到无助,一切皆可发生,一切的不可能都会出现。无从寻找源头,亦无法挣脱。我曾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我依然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努力地去开灯。台灯却怎么都不亮。我在黑暗中叫喊,哭诉,都无法发出声音。我在梦中不停地醒来,去开灯。灯不亮,便继续哭喊。继续没有声音。于是又醒来,又去开灯。灯不亮,便知依然在梦中。于是再继续哭喊,求助。
我看到莫名其妙打开的门,看到窗户外站着的人影。心急如焚,却找不到挣脱梦境的方式。
那是无法醒来的恐惧。梦里的孤独与绝望在黑暗中炙烤着一个人平静的内心。如同黑暗中最黑暗的地方,有着诸多令人无法承担的无助。
梦是孤独的。因为在梦中的我们是孤独的。
杜拉斯曾说,孤独是与生俱来的。
如此可见,孤独是我们无从逃脱的命运。很多人为了逃避孤独,去结交彼此不适合的朋友,去参加多人的狂欢PARTY,去街上与朋友约会。去人多的地方消遣时间。而越是这样的人,却越是孤独。
孤独也可享受。在写作时,便常常是一个人与孤独同在,与孤独对话,与寂寞相伴。如此便又谈到了一个人。一个人是孤独,两个人是一个人与一个人,便是两份孤独。只是两人间有所依偎,便以为孤独已经离开。而孤独却一直随行,等待这沉默的伺机,横插如各自心扉。
孤独,如同一个人的姿态,没有斑斓的色彩,只有灰暗。
在我的意象里,孤独是不同于寂寞的。寂寞是一个人瞬间而或许久时间内的心情。而孤独是一种状态,是一种生活的方式。这让我想起来伍尔芙,她的小说里随处可见透露着孤独的生活。她在生命末端时,渴望着出口,于是她每天都用大量的书信来发泄。她在生命的最后,写了封信给他的丈夫,说,“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记住爱——记住时光。”
而后她在衣服口袋里装满了石头,走进河流,仿佛在生命洪流中沉溺,消亡。
【多啦A梦——黑暗刺痛了光明】
我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结局。
在我们都沉浸在无限幸福时光内之时,有人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幻觉。
就像是在我们无限羡慕着大雄美好而多彩的生活时,有人告诉你,其实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所有于童年时记忆着的美好的画面,都以现实来终结。现实是如此庞大且坚不可摧的物质,它可以毁灭一切。包括我们心中洁净的光明。
听说这个结局遭到了众多人的反对,于是最终没有公布。只得让这漫画继续下去。让多啦A梦继续存在,让幻想继续延续,让大雄继续幸福。
只是现实已经渗入到漫画里了。每当我再次看到那些令人憧憬的画面时,我的心里总有无限的难过。他们的生活不是无止尽,他们的生活不是悲哀便是幻想。如此说来,已没有令人心怡的结局。多啦A梦是未来,大雄是现在,未来与现在,又怎能并肩而行,相亲相爱呢?
我们生活在现实中,又沉溺在幻想中。哼着多啦A梦的歌曲,亦明知童年一去不复返。青春也将落叶结果,我们终会成为大人。穿梭在这个日夜不息的城市,寻找归宿,却如羊走迷,越来越迷失。
我们走的是迷途,不记得回路。回路已经消失,我们也已忘却曾经。那些过往我们称之为云烟,而未来,我们称之为光明。追寻光明而去,带着多年来的愤恨与无知,走的如此决然。这样的姿态总让我感到骄傲与疲惫。 这是从来不知道方向的路程。我只知道,我要走。走向大人们日日可谈的大学,走向许多人挤得头破血流也有落榜的可能性的高考。走向金钱与世俗,走向独立。
这是现实。许多人都会这样说。以此来抵制心里压抑着无限自由的另一个自己。我们要接受现实。大人会这样教导我们。
有一个人曾这样说:我一直以为我是一只鸟,于是我从高空纵身而下。我的方向是下坠的,可我的梦想是远方。
她记得她的幻想——远方。但她亦要接受事实——她不是鸟,所以下坠。
我们是在下坠么?可是我们的梦想都是远方啊。
【旅行——夜行客车】
我记得有过那样的一段路程。
是在深夜。
客车在公路上飞驰,所有的旅客都分分欲睡。我却至极的清醒,看窗外的星光与灯火,在黑暗中隐隐灭灭,光影浮动。
车在翻山。弯很急,若司机不留神,车随时都有翻下山的危险。不知是谁醒后,大喊了一声:“天哪!别开了!这路能走么?翻下去怎么办?”
于是所有的人都醒了,分分看向窗外。因为是黑夜,并不是看的很清楚。但依着车光,却可依稀辨别出旁边的万丈深渊。旅客渐渐焦躁起来,车内立即沸腾一片。
司机沉默。只专心开车,他不理会身后人的聒噪。我想他知道,若只要一分心,与后面的人争吵,那必会有更大的危险。
这让我想起来曾看过的小说里,也有过这样类似的情景。小说中,那辆客车是在西藏中开行的。车道并不平稳,可以说险象环生。旅客感到不安,分分提出放弃的心意。
司机只好停下车,说:“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认为车这样开下去你们就一定会死呢?你们如此不相信你们的命运与未来。我在这条路上开了十几年,如今不是依然活着?你们对未来缺少太多信心,你们无法到达墨脱。”
然后司机开了车门,任旅客离开。
我承认,我也如那些旅客一样,因了对未来无法揣测的心情,而对未来不抱有一丝信任。我们都如此惧怕死亡,我们只选择安全的路途去生活,我们是如此容易胆怯。
【时光——写作,过去,以及小Z】
最美好的时光,我有许多。有写作,有过去,有小Z。
《鲤》中曾有这样的观点:最美好的时光并不表示着那是最幸福的时光。
最美好的时光,是已经失去的。因为有了距离,才可远距离看到它的身上所透露的让人无法触及的光泽,是如此耀眼。
那时小Z与我一同爱上热播的动漫《NANA》。我经常在小Z面无表情观看之时,落下感性的泪水。小Z无声地起身去卫生间拿了个盆而给我,我破涕而笑。
《NANA》有一集中,我深刻地记得,章司对幸子说,也许我是远视眼吧。只有距离远了,才能看清楚内心的自己。
那是他刚与奈奈在分手后的又一次见面。他突兀地发现奈奈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若是当时有所忍耐,不与幸子一时冲动,也许现在奈奈依旧在他的身边。章司顿悟后,拉起幸子的手。过去以为过去式,只有珍惜现在。然后响起了歌曲《Stand by me》。我又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小Z在去当兵的一年后,才终于打电话给我。他说,我是小Z。
我惊愕地顿时没了声音。
我们又开始天南地北地瞎聊,聊到最后,我说,小Z,再也没有人陪我去看星星了。我找不到北斗七星了。
小Z笑我还是像没有长大的孩子。我问小Z,什么时候回来。小Z回答,3年后。
如今的天涯相隔,让我明白曾经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当时不知道珍惜,亦不知道如何珍惜。时间终究要流逝,无论我以怎样无措的方式应对,都无法完全免去心里的遗憾。
我向来不善与人成为知己,总把一切人物都排除在外。最后剩下孤独一人,无处倾诉的话在文字里成为了海洋。承载着寂寞的帆,却找不到港湾。
后来小Z常常与我联系,可没有在身边的陪伴总是如此的虚渺。我只是需要陪我一起去天台发呆的人,而不是许许多多的长途话费。我知道小Z挂念我,如同我如此挂念着他。可是在他问我要不要考去他所在的城市时,我却毅然地否决了。
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途。最美好的时光只停留在过去。延续的是回忆的升华与各自的遗忘。终有一天,彼此两忘,相对无言。
小Z没有反驳我的观点。他最后只轻轻地说了句,但愿还能在一起。便挂了电话。
但愿只是但愿,但愿敌的过现实吗?
后来我不停地写作。写自己,写小说。写别人看不懂的无病呻吟,写感伤的小说。
写作是我所见过最孤独的事情,那是一种绝对放空,把自己搁置于一个黑暗里无尽倾诉的状态。那不是一个人的常有的状态。人常有的状态,是虚伪的,很少忠于内心的。而写作,若违逆于内心,便不是写作,而是欺骗。
写作成了进入到我内心的陪伴。我在写作中,终于知道,我已长大。
父亲是很少看我的文章的。我亦很少让他看。我不曾告诉过他,写作于我,是如同同体而生的,我需要它,甚至依赖它而存活。父亲对此并不多言,只让我自己决定。
我便决定在写作中重生。在文字中,看零星的自己。
任时光荏苒,青春飞逝。过往的世代,成了记忆的碎片。小Z如同记忆的代言,他的远去预知着记忆的告别。我亦没有挽留的欲望。
也许有一天,就又见到小Z了。
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小Z。
也许,记忆可以复活。
也许,最美的时光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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