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凉如水。
秋天的田里,饱满欲滴的麦穗摇摇晃晃,好像是一粒粒珍奇的琥珀。秋风萧索,风激起麦浪涌过,翻滚着丰收的喜悦。
农民们自然惬意地在院坝里摆上一张凉席,旁边放张凳子,上面搁着一壶浊酒,脚边盏上一炉炭火。他们都躺在凉席上,手里拿着一根发黑的烟管,吞吐着单薄而苍老的烟雾,眼睛笑眯成一条线,嘴里哼着年轻时唱的那些歌儿。
王大根自然也不例外。
话说这王大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身强力壮,干活可是乡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活儿干得多了,面容看着便就老了许多。也许,或者说老成了许多。他的背微驼,额头微皱,笑起来特憨厚朴实。本来多利索的一小伙子,可就没哪家姑娘看上他,他自个儿也不着急,可是一拖就是好几年。爹妈的心里都很不是味儿,可说了也白说。“再等等吧,妈!会有中意的。”于是老两口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儿子在田里一年到头地忙活,既插不了话,又插不了手。
老王家都是朴实的乡下人。王大根没上过学,只是儿时跟着同乡里稍阔的几户人家的子弟厮混了一会儿,也就识得几个字。识得自己的名字,识得爹妈的名字,识得他们乡的名字。他们乡叫做桃花乡。
这地名儿也叫得实在。乡里承包了几千顷的桃花林。那景色,三月里一片花海,看得醉迷了心窍。这儿的人爱桃花,也卖桃花,算算得几分钱一把吧。
王大根时常也会跑到一座山丘上,眺望远远的桃花林。阳春三月,是动物发情的时候。王大根回去时不忘翻了翻日历,上面写着:
初四,立春,东风解冻,宜出行,宜嫁娶。然后他怅然呢喃:“我啥时候能娶个媳妇儿呢?”
二
王大根很爱笑,笑起来是特憨厚朴实那种。
他牙齿是天生的如珍珠一般大粒儿,而且特白。他不喜欢抽旱烟,也不喜欢抽镇上卖的几角钱的“牌子烟”,他嫌贵,而且会熏黑牙齿,那可是他仗着娶媳妇的本钱。
隔壁村的小李在镇上一婚介所工作,和王大根也是铁杆的哥们儿。这件事王大根拜托小李老久了,可哪一次不是头一次见面就拉倒了?对方一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大姑娘,但眼光和心气儿是一个比一个高。
“什么?从祖宗到现在都是农民?那我要是跟着你,不得喝西北风?你养我?你凭什么养我呀?我可是高中毕业,建设国家的主力。你认得字吗?也就识得你自个儿名字,你爹妈名字,你们乡那名字吧?小李,你怎么跟我介绍的啊?我要的是一起码配得上我的人,不是他这么一寒碜人儿!”
这时王大根总是气呼呼地跑回家,顾不得擦汗,便拿了农具,奔到田里去了。去看看他亲手种的麦子,麦香仿佛已迎面扑来,他终于笑了,特憨厚朴实那种。
“我是农民又怎么了?”没错,王大根这辈子就是农民,永远是。
他有时也说:“我俯身下去是勤勤恳恳,我站起身来是顶天立地!”
三
从此他便不急着想成亲了。年轻的活力全灌注在那片他继承下来的麦田。
转眼,又是春天。
燕子带回春的消息也带来了小李的消息。
大根,这次挺好。人家叫唐笑,家里也是农户,二十五六,挺合适的。
又是第一次见面。
“我叫唐笑。在镇上纱厂工作。我听说了你的一些情况,我觉得咱俩合适……你知道么?你一进来,我一看见你笑,露那一白牙,可爱极了。哎,喜欢笑吗?”
“我喜欢你。”王大根很开心的笑了。
结婚登记处又注册了一对新人。斗转星移,转眼已过去许多年。王大根很爱笑,很爱很爱。
这个秋夜他望着自己的麦田,想起了当年那些事儿,心里也豁达了许多。唐笑从里间拿出一件外衣,轻轻说道:“添上吧,别着凉了。”
他又笑了,特憨厚朴实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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