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今年过年家里多了一份凄清。只有我，妻子，儿子三人在家，因为我们选择在县城过年。老家因为父亲去世已经有很久没打扫了。我曾向妻子提出能否回去一趟，她拒绝了，委婉地说服我放弃那一份留念。大概是因为我内疚，我很少回去看他。父亲一人在大山里守着，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聚在一块。
我站在客厅窗前抽烟，听着电视里记者大声道着新年祝福和远处烟花绽放的声音，嗅不到特殊的气氛。儿子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总是窝在自己的空间里，电脑一天都是开着的。他房间的门时常关着，里面充斥着他喜欢的音乐，手机放在手边因为要总是拿起来发短信。他玩很多种游戏，也有很多电子设备。这些总能填满它一个人的时间，他凭自己的感觉去享受他的生活。如果我们没有强烈的情绪表现，他永远不会了解我们有多需要他。
妻子拿出盘子又装了些零食放在茶几上，那是特意为儿子准备的。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新闻，她笑着：“春晚要开始了吧。我去把儿子喊过来。”我望着她点了点头。
妻子过了很久才从儿子的房间里出来，她大概又劝了他很多。儿子是拖着步子过来的，一脸的疲倦，耳朵里塞着耳机，坐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我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我很想训斥他。他总是带着耳机不愿和我们说话。把视线移回屏幕上时，电视里面的孩子们笑得灿烂，在鞭炮声里扑进了大人们的怀抱……
妻子过来才打破了尴尬。她挨着我坐着，和我聊着天偶尔回头问儿子一些事情，也会将他喜欢的零食递给他。儿子一直看着自己手心上躺着的屏幕，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动过，只是会动动嘴或伸出手接下他母亲的关心。
而小时候，每次除夕他都是第一个到电视前守着，大声呼唤我们坐过去。那个时候房间里没有空调制造暖气，只有炭盆或煤炉，却可以让人轻易地抓住需要的温暖……
但是时代的发展这么迅速，技术革命吞噬了那些站在新时代岸边的人。我站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沙滩上，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卷了进去。这是历史的必然，但我却想挽救。
【孙】
爷爷一个人待在大山里，守着他荒芜的田地，亲手种下的一丛竹林和一群不能说话的家禽。他在今年冬天去世了，他去世前不久我们还特意回去给他过了生日。爸爸还买了新的电暖炉给他，让他在冷的时候不要再忙着换煤和添炭。
我一直担心他会过于孤独。老家里只有一台爸妈结婚时买的电视机。我曾经把自己淘汰的电子设备留给他，还下载了他喜欢的戏曲。但是它们一直被安静地放置在抽屉里。爸爸给他买过手机，里面存着我们的号码，但是他从来都没有用手机和我们通话。只有那台旧电话机的声音才能让他敏感。
爸爸总是担心他年纪大了会生活不便。所以他买电饭煲和电磁炉带回老家，希望爷爷不用辛苦地去山上砍柴再背回来生火做饭；他买洗衣机希望爷爷在冬天不用自己洗衣服；他特意安上了热水器买了微波炉……他细心地教爷爷怎么用，但他在一点一点打破爷爷的传统。也许这一切对爷爷来说都是尖锐的。他对那些冰冷的东西感到惊奇同样也小心翼翼，在他按错按钮拨错开关弄错程序被爸爸不耐烦地责备时，他一定很难过。
我知道他一直不习惯。他在县城住的时候，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他会来我的房间里，坐在一边看我玩游戏。我觉得很内疚，但是我停不下来。他习惯的是过去十年二十年的生活方式，去山上砍下树枝结成捆背回家以及遥望了四十多年的远山……
【父】
我老了。
但也觉得欣慰，至少后代不用经历战争和饥饿，生活地很幸福。世界总是在变化，我再也认不出十年以前我去过的城市。这个时代给了我很多陌生，让我紧张。 儿子教我用他买来的电器。它们有太多的按钮太多的功能需要我记住。我知道他在强压着不耐烦教我。这让我想起他的小时候，我让他跟着我干农活，他老是做不好，有次放鹅还让走了几只。我骂他打他，他强忍着，但心里一定很抗拒，因为他那时还太小。但是为了适应以后的生活，我把这些强加于他。
【子】
因为换新手机的要求和爸爸吵了一架，他在开始的时候强忍着怒气问我为什么要换。我只是淡淡地回答他过时了。
那次争吵大概是他的发泄，所以在争吵的后半部分我一直静静地听他吼着，听他说我是多么的不懂人情世故。我没有辩解。因为我在精神上就是这么依赖于现代科技的产物。人的心太向往安逸，我的贪念在心脏外形成一道屏障，除了我谁都看不见那些感情在翻滚。
【父】
我觉得我是站在一个时代的转折上，在我默认电视是至高无上的精神娱乐时，时代就变了。小城镇和人们被科技暴风疯狂地吞噬，在得到的同时我发现我也失去了很多。
父亲站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他笑容温暖，在那个没有那么多贪欲和人性慵懒的年代里显得慈祥。而我站在沙滩上，看见儿子在波涛里挣扎，他会去一个科技更为发达的时代，技术风暴会帮助解决更多我习惯了的麻烦事。只是希望他不要忘记他的小时候，那个较为泛白的年代。
我羡慕父亲，因为他拥有的比我和儿子更多。我觉得儿子和我在一起时他是孤独的，我也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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