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同学一起乘上了驶往郊区的公共汽车。车子好不容易开出市区,竟又在一条国道上堵塞住了。在我右前方的一辆长途汽车里,有一位年龄与我泪仿的女人,避热从座位上立起,把头半伸出窗外。她睁大眼睛紧盯着我,还伸出胳膊向我招手。我疑惑了。她是谁呢?是我大学里的那古典文学课代表“小燕子”么? 那时,我喜欢她,她好像也喜欢我。在我们中文系食堂的碗柜里,她总是把她的细瓷碗放在我的搪瓷碗的旁边,靠得很近很近,可又从不依偎在一起;欲亲之,又疏之。 我们的公共必修课是在大教室上的,大教室的北墙有一大片玻璃窗,窗的外面是又高又密的冬青树。
每当阴天雨天,教室里的口光灯全开亮了,北墙的玻璃窗便成了一面大镜子,照出了大教室里的萃苹学子。小燕子是好学生,总是抢坐前排的座位,我则甘居中游,但她和我,却像约好似的,座位都靠近北窗,当从前苏联批发来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人民性”等等概念搞昏了我的头时,我便转首北窗,偷觑小燕子的侧影,她的侧影很美;有时她像感应到什么似的蓦然回首,在北窗里碰上我的痴迷的目光而猛然低下了头。此时此刻,我不由坪然心动。所以在大教室上课时我总希望天阴、下雨。 那时还没有“妹妹你大胆地向前走”这样气壮山河的壮胆歌。妹妹们羞羞怯怯,哥哥们也畏畏缩缩。又值“反右”之后,大学生们被调教得很听话。校方规定,大学生不可以谈恋爱,大家便咬紧牙关关紧感情的闸门;校方规定星期天晚上要回校上夜自修,少男少女们便在7时赶回教室,埋首讲义,却又心猿意马。
四年的大学生活在“反右”和大炼钢铁,在有会无舞中匆匆逝去,我与小燕子这两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始终若即若离,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大学毕业临别前那一夭的黄昏,我们在男宿舍与女宿舍之间的小石路上未约而遇。我们默默并肩而行,良久,她轻轻吟诵柳永的《雨霖铃》,当念到“多情自古伤离别”时,她竟也“无语凝噎”了。她把手中的一个盒子朝我手里一塞便转身走了。我打开盒子,是一只细瓷茶杯。 她被分配到东海边的一座古镇当中学老师,继承父业。她曾和我说过,她父亲是东海边一座古镇的颇有名望的教师,对她管教很严。我则留在这喧嚣的大城市里为人作嫁衣,从此天各一方。我们通了一年的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消息了。那只细瓷杯与我厮守终年,直至有一年元旦前夕大扫除,一位同事用抹布把它抹到水泥地上。望着满地的瓷片,我顿有所悟,天下没有不碎的瓷杯子。
前面的车子慢了一下,我们的车子乘机赶上前了。我又看到了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闪着泪水,紧握着手帕的右手放在嘴里咬着。我希望她的车子放慢、再慢一些,我们的车子开快、再快一些,能和她并驾齐驱,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可是她的车子却远远把我们‘抛在后面,她的车子转弯了,终于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 突然我的右肋给碰了一下待赔专过头来,老同学左手率下眼镜,泪水断颊横颐,他的右手从裤袋里掏出一团又脏又皱的手帕。他说:“是她!”
那一次,我深深体会到了死亡的可怕和我们的力不从心,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同样的深秋,同样是梧桐树落叶的时节。满是伤感的我,踏着落叶发出的清脆声响,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手持一支百合花,去看望我曾邂逅的那个她。 初三的那个深秋,是我记忆中不可泯灭的痛,那一次,我深深体会到了死亡的可怕和我们的力不从心。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生或死,我们都没有权利选择,只能接受。 恰逢初三时节,这极其普通的两个字却意味着不平凡。因为如果中考顺利过关,就意味着前程似锦;而若不幸落榜,便只能自怜自艾了。现实就是这样,适者生存。而为了和人生搏斗的我,更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可这人的身体也并不是铜墙铁壁,经不起这等非人的折磨,终于在前程与健康的斗争中,我因健康一方的败北而住进了医院。
本想进入医院便如关人牢笼一般,一定会闷死。可当我踏人病房的那一瞬,一抹阳光吸引住了我的视线,而这阳光是从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脸上发出的,她正对我笑。于是,我的病位就安排在了她的床边。看来,她是很健康的呀,莫非也和我一样是疲劳成疾?一连串的问号在心头掠过。“你好,我叫叶子。”她主动和我打了招呼, “哦,你好,我是小琳。”我有些受宠若惊。这样简单的几句问话,就拉开r我们谈话的帷幕。我们谈学校,谈同学,谈社会,谈人生。我们讨论得如此畅快淋漓,我忽然间有种爬山涉水后终于得遇知音的感觉。我们忽视1所有的伤痛,所有的不快,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小女孩, i1=一同勾勒着自己美好的梦,美丽的人生蓝图。她说,她要当医生,要治好全天下所有的疑难杂症,她眼里流露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她的坚定信心。
我看见,她眼里闪烁的那种光彩,如此夺目。而她母亲给她来送药,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慈祥的母亲给她送来了一大堆的药。天啊,疲劳成疾也要吃这么多的药?“这么多药,苦吗?”“没事,就、`1是糖好了。”她一直笑着,仿佛吃药对她来说,也是种享受。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包括这里的护卜,都对她是呵护备至的,看来,她已经在这住了很久。“我最喜欢百合花r,它是那样纯净,就像天使一般,一尘不染的。我以后,要在我的房子周围,都种仁百合花。”她也曾笑着对我说,f}TI母亲,也会时常给她带来支百合花,她会对它看卜很久,再小心地插人花瓶中。但始终应r句老话: 大卜无不散的筵席。
在依依不舍中,我挥手告别了医院。临走时,她送给r我一支百合花:“你会来看我吗?”“会的,‘定会。” 但为什么,当我再手持百合花去看她时,我们之间已隔r一层永不可逾越的障碍。我们成了阴阳相隔的朋友。医生告诉我她得的是血癌。 她永远不会在我记忆中磨灭,她的笑,她的自信,她的乐观,使我看到了生的希望。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可有的人却不懂珍视生命。她告诉我,人无论在何时都不可以放弃希望,放弃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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