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爷爷63岁,孙子5岁。孙子午觉醒了,爷爷给他穿好鞋。可不一会儿,鞋带开了,鞋又掉了。爷爷把孙子抱上炕头,又给他穿好,并在他的脚面上拍了一下,吓唬他不准再掉了。这一吓,让孙子记住了爷爷这一生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孙子7岁,不会骑自行车。爷爷要上地里帮儿子收麦子。孙子哭喊着非要去。爷爷只好把他抱上车大梁,嘱咐他把好车把,小合掉下去。可还没骑出胡同口,爷爷就摔倒了。孙子吓哭了,他看见爷爷的手上渗出稠稠的血。
孙子8岁,进一年级。他兴冲冲把新书捧回家,要爷爷包书皮。爷爷把去年的挂历摘下来,剪好,包得齐齐整整,还用油笔在每本书皮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三个字:x x x!孙子长到现在这么大了,还没包出过像那样干净利落的书皮。
爷爷从小瘸了脚。孙子虚荣,不让人们叫爷爷难听的名儿。一次,他又听到一个人叫爷爷不好的名字。他搬起一块大砖头砸向那人。那人躲开了。爷爷却打了孙子一拐棍。那人笑着说,真有个“愣头青”好孙子啊!
1993年,爷爷68岁。孙子上三年级。孙子脑筋慢,数学差。考完试胆战心惊地告诉妈妈成绩,却总要挨打。每次打得哭时,爷爷就一瘸一拐地走来,抱住孙子。孙子委屈的泪糊满爷爷的衣襟。
北方冬天冷,要烧炕。瘦小的孙子担负起抱柴火的责任。每天傍晚他就去村外抱上满满一大怀的玉米秆,有时还有些小木头。这时,爷爷已经把炕洞的灰掏尽了。孙子蹲在爷爷身边,和他一起烧炕。红红的火苗映得爷爷红光满面。这是孙子记忆中最为幸福的时候。
1995年,爷爷70岁,孙子12岁。爷爷又找了份工作—给村外木料场看门,晚上不回家。下雨,孙子就要给爷爷送饭。有一天路上满是雨水,孙子的大草帽掉下来,一不小L",提的饭盒掉到地上,馒头脏了,米汤洒了,孙子不敢回家。怕挨打。他站在爷爷给人家看的场子外哭了好久,直到爷爷出来关门。那天晚饭,爷爷就着白开水,吃了两个脏馒头。
木料场的院墙有一个操场大,且是砖垒的,不稳固。下大雨,刮大风就会塌倒一处。孙子和爷爷就站在一起,一块砖头,一块砖头地堵那个豁口。孙子常常自作聪明,弄出点这样那样的摆放花样。爷爷呵呵笑着,给孙子一毛钱去买冰棍。
孙子有个弟弟,常在一起玩。三月的一天,他们拿着牛皮纸去找爷爷,要他糊个纸风筝。爷爷很高兴,煮好浆糊,小心翼翼地裁纸。两兄弟托着下巴,惊奇地发现一条金鱼成型了。装好线,兄弟俩兴冲冲地,到田野里放飞了人生第一个翱翔的梦。
冬天下了好大雪,田里又冬浇。满眼又大又厚的冰层。孙子要爷爷给做个冰车儿。爷爷答应了。他在场里找了几块木板,丁丁冬冬,出来进去忙了一上午。下午孙子就拿到了一辆崭新的冰车儿。冲到田里,冰上一滑。好快啊!孙子一直滑到冰上洒了月晖。
爷爷看的场里有个大菜园。爷爷在里面种了西红柿、茄子、豆角、黄瓜、南瓜,冬天还有白菜。他的大部分时间就是翻土、种菜。傍晚时分,常是浇园。孙子爱玩水,弄得一身泥。他还把爷爷好不容易挖好的水道当成一条大河,提个小船或放个小板。“呜呜—”开船了,一直开到了爷爷站的园里。爷爷骂他不听话,他就是不听话,还笑着,跳着。
孙子上六年级。又是冬天,他跑到一个深水坑边玩冰,一不小心掉了进去,冰破了,他差点被水埋了。好容易抓住了棵枯死的“草杆子”,爬上来,全身都湿透了。他吓得哭啊哭,直到拄着拐棍的爷爷找到他。那以后,他在爷爷床上,足足躺了两天。而爷爷就一直在火炉前坐着,给孙子烘着棉衣,热着饭。
1997年,爷爷回家住了,孙子却开始了他的外地读书生涯!先是离家五里的镇上,后是离家二十里的县城,直到现在,远在异省他方。
离家渐远,孙子的心也渐远。初中生的苦恼与逆反,让他敢于对家人冷漠,包括爷爷。爷爷问话,他不答;爷爷训他,他不理。以前只要听到爷爷咳嗽一声都要询问怎么了的孙子变了,变得那么不近人情。爷爷也开始沉默了,但每个月月初孙子去上学时,他都会从破旧的钱包里掏出十块钱,交给孙子。
1999年,孙子升初三了。期中假期,孙子成了电视机的挚友。爷爷劝少看点,对眼不好。孙子哪里听得进。一天晚上,孙子正专注地盯着屏。就听见轰地一声,原来爷爷挂窗帘,不小心摔倒了。孙子吓傻了!叫醒弟弟,却怎么也扶不起爷爷来……大腿骨骨折!做手术、钉钢板!在床上躺一个月不能下地!孙子后悔了!他无地自容!老老实实地照顾爷爷。爷爷坐着,高兴地和人聊天。有孙子照料,他见人就夸。
高中离家不远,每个星期孙子都要回家。他给爷爷买面包吃,爷爷给他做好饭。孙子也学会了揉面,他每次揉面都放水过一点,因为爷爷说面软做拉条子,揪片子好吃,面硬做猫耳朵好。孙子爱吸那长长的拉条子,也爱和爷爷比赛谁拉得快,拉得长。
课程多了,孙子对历史感兴趣。回到家里就问爷爷,阎锡山怎么治山西的,八年抗战是怎么样的,“文化大革命”是怎么样的……爷爷饶有兴趣地给孙子说着。孙子知道了阎锡山的改革和著名的窄轨铁路,知道了抗战时的二条战线,知道了旧房子墙上的毛泽东语录……
爷爷77岁时,服用阿莫西林过敏,半夜被送到医院打吊针。孙子那时正在医院旁边的学校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高考题。事后他才知道。爷爷在医院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孙子吓坏了!跑回家狠狠骂了弟弟一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孙子开始忌妒弟弟。虽然每个礼拜回家,自行车拐到熟悉的门口,他就能极兴奋地喊坐在门边的老人“爷爷,我回来了!”但看到弟弟能像泥鳅一样每天缠着爷爷,孙子心里就酸酸的。
黑色六月在期待与恐惧中过去了。孙子上了西安一所大学。爷爷很高兴,手里拿着录取通知单.翻来搜去地看,还问长问短,问得同样得意的孙子都有些无奈了。
要走了,孙子和父母一起去西安。孙子提着行李,最后看了爷爷一会儿,爷爷坐在门口的样子便永远定格在他的记忆里。谁能料到,这会是爷爷留给孙子的最后一张相片,且是没有底片的。
大学的生活,让孙子兴奋,又让他不适。想家了,接电话的总是父母。孙子只好给弟弟写信,叮泞弟弟照顾好爷爷。弟弟写回信,说爷爷好想念远方的孙子。一个星期天,孙子忍不住又拔了电话。他想父母现在应该不在家。嘟—嘟—嘟—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直到变成“嘟嘟嘟……”孙子想爷爷行动不便,架着双拐,自然慢了。他默默祷告一番,又播了同样的号。“嘟—嘟—”“喂!”那边传来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孙子顿时噎住了,一会儿,他开始号陶大哭!这,是爷爷留给他最后的声音。
2003年的冬天,孙子接到爷爷出事的消息。他崩溃了,买了高价票,忐忑地往家赶。一路上,他揣测着,析求着。但当进了熟识的胡同,看到那一墙的白纸,他晕倒r。被架到爷爷灵前,他哭啊哭啊!他委屈地嚼着苦涩的泪,愤恨地抽着自己的脸颊。
孙子在大学里有许多梦。梦里给爷爷买了轮椅,他推着爷爷在金色鱼塘边看风景;他梦到和爷爷一起坐在大剧院里看爷爷喜爱的《蝴蝶杯》、《打金枝》、《下河东》……他梦到自己把挣来的第一笔钱交到爷爷手上……这一切都终归成了梦,成了一生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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