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德国人,我的故乡在德国西南部。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名字叫莫西威斯,意思是僧侣的草地。因为它坐落在一座坡度比较大的小山脚下,坐北朝南,背山临水。村子的南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村子因此而得名。草地的东西两边各有一片树林,小河从草地的南面流过,河堤上均匀地栽着杨柳,河的南面是一大片果园。林中有很多鸟和一些小动物,那里曾经是我心中的天堂。
那儿还有我的亲戚,所以去年我从北京去那儿过了暑假。我去那儿的目的,一是看望外祖母,二是看望我离别多年又时时想念的故乡。
见到故乡的第一个印象是房子太少,人也太少,全村还不到一千人。于是我觉得寂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每天都是看亲戚,吃饭、聊夭儿,谈谁生了什么病,谁家的女人生了孩子等。我觉得没意思,呆到第三天,就想走了。但是表哥告诉我,附近的一个村子马上要举行一个庆祝典礼,让我跟他一起去。就在说话的第三天,那个典礼就举行了,我和表哥一起去了。
我还不知那个典礼要干些什么,就坐在场外喝一点酒,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我看到了一个有点儿面熟的女人,一个挺漂亮的女人,金黄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穿着很时髦的衣服,非常活泼地跟人谈话。啊!?这是不是……?我不敢冒失,那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我问了我表哥,证实了那真的是她。
她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父母结婚以后,跟我外祖母在一起生活,外祖父是矿工。她的家就住在我家对面,她的父母开一个小卖店,她的外祖父也是矿工,跟我外祖父在一个矿上工作.她比我小三个月,那时的莫西威斯还不像今夭这么整齐,旁边有个矿山企业,村子里到处都是灰黑色的矿碴。我们就在这矿碴和泥土铺垫的脏马路上奔跑戏闹。汽车不从村子里过,小孩子都在马路上玩,有时也到草地上玩,没有什么危险。我和她从会走路就整天在一起,我们有时突然跑过去,吓跑院子里的一群鸡。有时偶尔见到一只猫,就拼命追,一直追到它爬到树上,坐在高处看着我们,我们在下边看着它,心里很高兴。有时花一分钱买一块糖果,咬成两半儿,一人一半,一边吃着,一边等着我们的外祖父回来。我们俩的外祖父总是一起从矿山回来,下了班就看孩子,带我们去林子里,看他们养的鹿和蜜蜂,教给我们动物和树的名字,或者给我们讲故事。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去她家的小铺子,因为我喜欢看那个小铺子里的东西,有时她也来我家,她喜欢看我外祖母的电视——是当时村子里唯一的一台黑白电视。我俩在一起很愉快,让我们一天不见面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久,我们的友谊被切断了,我父亲毕业后,在德国没找到好工作,就到瑞士去了。不久,我和母亲也一起去了瑞士,我哭着告别了我的小朋友和外祖父母,告别了故乡。
后来我又回德国看过他们几次。因为村子小,她四年级以后到城里去上中学。后来祖母写信告诉我,她在中学学得很出色,但她父母认为女孩子早晚也得结婚,上大学那钱就白花了,顶多让她学习秘书的工作,所以她没念完中学就不再让她上学了。我听到那消息后,为她难过了好几天,又一次让一个聪明的姑娘埋没在那个宁静、美丽然而落后的小山村了!她又得重复她母亲、祖母经历过的生活了。
从十四岁时我最后一次回故乡,一直到那天的典礼之前我都没见过她。
在我问表哥时,她也看到了我,她一眼就认出我了,飞快地走过来,热情地招呼我。她给我讲了别后的情况:她十九岁就结了婚,跟她爱人的父母住在一起,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现在不知是因为她爱人的工资不够,还是她嫌在家里闷得慌,她现在在村子里新建的疗养所里做半天班的秘书工作。她抱怨她的生活没意思,说她羡慕我。她说:“我是没有机会到国外去留学了,大概一辈子就得住在这个又寂寞、又落后的小村子里了!我的命运是由别人按照农村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习惯安排好了的,我没有力量改变,只有屈服了。
听了她的话,我想,再过二十年,她的孩子的命运是不是又会重复她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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