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根宿命的弦来看,那挽歌的情绪浸淫着作家的批判的艺术,它表现了和《红楼梦》所揭示的生活世界存在着一定的矛盾。也就是说,曹雪芹虽然相当深刻地批判了封建制度、封碑贵族阶级的腐朽生活,但是,对于整个贵族阶级和贵族家庭的破灭,作者在感情上又有着明显的眷恋和惋惜,这,或者表现为对生活破灭的宿命的归结上,或者颇动在“恨铁不成钢”的哀音里。从《红楼梦》艺术形象的客观效果来看,荣宁二府的溃败,是贵族阶级的腐烂以及这个阶级自相矛盾自相残杀的结果,是封建阶级崩溃的征兆,而在曹雪芹的主观解释里,这一切却无非是宿命的循环。秦可卿魂托凤姐的绝命词;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所谓“登高必跌重”,“盛筵必散”,所谓“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常保的”,警幻预示结局的《红楼梦》第十四支曲《飞鸟各投林》,第一回甄士隐的《好了歌注》,对于贵族阶级兴衰现象的注解,实际上是烙印了曹雪芹自己思想的阴影。
对贵族阶级腐烂生活的无情的揭露,又交织着对于“豪华盛世”的衷悼,也表现在作者对有统治才能的人物的赞赏的描写上。在《红楼梦》中.曹雪芹对于男性贵族统治者,几乎部采取了猛烈的抨击的态度,独独对两个有统治才能的女性,却发出了深沉的惋惜。一个是王熙凤,一个是探春。这两个人物都是小说中创造得非常成功的典型性格。曹雪芹对于她们性格中的贵族统洽者的残酷的本质,象写王熙凤的受贿、王熙凤的虐杀尤二姐,写探春的对待亲母赵姨娘的态度,不能说完全没有否定的批判的描写,特别是王熙凤,她的狠毒贪欲的性格,在曹雪芹的笔下,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可是,尽管如此,同样经过一番贵族生活兴衰际遇的曹雪芹,在愤怒谴责男性贵族的无能和腐败的感情里,却渗透着对这两位有“统治才能”的女性的由衷的赞赏。
在警幻的十二金钗正册的题诗里—“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探春)“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王熙凤),就显示出了那种深情惋惜的哀感,而且为了表现她们能够挽救厄运的才能,作者还特别辟出三个回目来(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第五十五回《欺幼主刁奴蓄险心》、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细致地描绘了她们的“理家”。这都反映了这位伟大的作家虽然对腐烂的贵族阶级有着强烈的憎恨,而在感情的深处,却还是斩不断和它的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