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远的云端

2024-10-07 12:05:34 文题网 阅读: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最喜欢对老师评头论足了。要是有个有点“特点”的老师往讲台一站,不待说,便三三五五搭伙,哪卿喳喳,可以没完没了地议个难分难舍,第二天,关于老师的“新闻”便会历久不衰。记得刚进文科班,就有这样一位富有“特色”的老师成了我们最有趣的议题。

    上课前,有消息透露:此人年过花甲,性格外向,喜怒无常……喜怒无常?我的心抽了一下,说真的,先畏三分。

    “来了!”有人一声惊呼。只见一个老头从甬道那端缓缓“颠”来,教室顿时静煞,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他:好一个醉仙人!走起路来左一踬右一颠,两只手臂大幅度摆动,真是摇来晃去,那头颅也悠哉游哉地伴着晃动。上讲台了,嗬,满面红光,眉眼灵动,精神矍铄!他略一扫视,带着余喘就哇啦啦讲课了。和新班学生见面不讲客套也罢,但总要讲上一串有趣的废话嘛!可他啥也不讲,真是个毛躁老头!

    第二天,关于“怪老头”的轶事便传开了。别的都记不住了,只记得“小灵通”说,当年她伯父听过他讲课,这位老师曾经在讲台上背诵《孔雀东南飞》,背呀背呀,禁不住淆然落泪,不能自己,直到悲劫咽住,才停下喘息。我们听后全都捧腹大笑,真是滑稽得可爱。有趣的是,30年后的今夭,他又要向我们讲《孔雀东南飞》了,多想看看他泪挂两腮哟。

    可等到了!他要我们先自习注释,而后略略讲解几处难句,接着便是范读。只见他稍一酝酿,一次深呼吸,便沉下脸,小声地开始朗读起来。我发现好些同学都抿嘴窃笑,是嘛,瞧他摇头晃脑,拖腔拉调,这是朗读吗?哦,这也许就叫“吟哦”吧!我禁不住也想笑。可他,似乎沉浸在课文的意境中,对同学的鬼脸、窃笑,已视若无睹。有些同学自觉没趣,便也捧起书听他读了。渐渐地,他越吟越带劲儿,越来越凄切。读到刘兰芝告别小姑时,只见他不断咽喉头,停停顿顿,不像前边那般流畅有调了。听得出,他近乎沙哑酸涩的声音是理智克制感情的结果。这时,悄无声息的教室里,一张张面孔也都露出悲侧的神情来。我不断咬着牙,不让泪水涌出。直到下课铃响,大家还是沉重得很,无人哗笑,无人追跑。

    上他的课,我总被他的情感所左右。他不是演员,但他的情感的变化,却犹似春末夏初变幻莫测的云天。渐渐地,我也养成了带感情朗读的习惯,读到好章段,我竟也会旁若无人,忘乎所以。如今,细细琢磨一下他这种独特的教学方法,我不禁深深赞叹。我已深切领会了他的一句话:“读到有情时,文也通大半。”唉,说他喜怒无常,莫非由此而生?

    去年,我连获校、地、省作文比赛一等奖。那天早会时,全校师生集合于大操场,校长将给我颁奖。忽然,他风风火火闯进我们的队伍,一眼瞄住我,挤了过来,没等我明白,他已把我拖出了队伍,郑重地教我:“一会儿你上台领奖,要先进三步,双手接奖品,然后转身,向全校师生亮一亮奖品。然后退三步,像这样……”周围的同学全都哗然大笑!他却充耳不闻,仍一本正经地为我做着木偶似的机械的示范动作。真绝,我都高三了,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上台领奖,真是个老古董!我虽不敢笑,心里却埋怨他无事讨丑献。可是说来也怪,在我短短的生活道路上,曾有过多少激动人心的绚丽画面:在万人歌咏大会上,我的手风琴演奏曾赢得过如雷的掌声;在长沙省委礼堂,我郑重地接过省委书记颁发的奖状;也曾像一个小明星,荣幸地和名作家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留影,一起上电视……然而那些画面随着时间的消逝都渐渐淡淇了,偏偏只有他那为我做木偶似的机械的动作的场面仍不时在我脑海里映现,而且愈来愈清晰,每次都使我感受到一种暖乎乎的、特殊的爱。

    在我的记忆中,他只有一次对我发脾气。我读高三,学校成立文学社,他当顾问。那天,他兴冲冲走进教室来,眯着眼笑着告诉我:“你被选为社长!”我立即本能地红起脸,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婉言推辞一番。没料到,他立即露出温色,严肃地盯住我:“你以为韬光养晦、隐藏才华是谦虚,是美德吗?不,现在观念变了,你没看到北京竞选中学生记者团团长的报道吗?你没看到自荐当厂长的报道吗?有才不露,还不如毛遂!……”我低着头,咬住唇,委屈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倒不管你委屈不委屈,只管训斥道:“当社长算什么?你应该向大家拍胸脯,公开宣布,我得几个奖算什么?我还要得更多的大奖,我——”我浑身发烫,脸红得无处搁,便借口溜了。

    你说他是老古董吗?这种新思想至今我还难以接受呢。然而这些话却像一团火,在我心中燃烧着,越烧越旺。当我又获华东六省一市中学生作文比赛优胜奖和《年轻人》举办的国际青年年“年轻人的日记”征文比赛二等奖时,我陷人了更深的思索。眼前摆着的是好几张获奖证书、奖状,抽屉里,是复旦大学的免试录取通知书。我抬起头,望着窗外的云天。呀,老师就站在那远远的云端,又在向我教训道:“得几个奖算什么,你还要得更多的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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