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世,最难忘的应是生与死。遗憾的是,刚出生的那会什么也记不住;而一旦死去又没了记忆。于是,所谓“难忘”则在于生与死之间—不是从出生到死亡的那漫长的“之间”,而是眼看就要死去却终于没能死去的那极短暂的“之间”。
我曾经体验过这种“之间”。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夜,我住在汉正街一位同学家里。当时的汉正街还没有多大名气,就像我这个刚走出校门的本科生。吃完晚饭,我对同学说,我想到汉江去游泳。同学的母亲说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吧;我说没关系,我可是在长江里泡大的。老同学领着他三岁的女儿泉泉送我到沿河大道,叮嘱我早一点回来,泉泉还挥着小手和我“拜拜”。事后我想,如果那晚我真的“拜拜”了,最后见到我的就是这老同学父女俩了。
我一直走到汉江桥下才下水,计划从这儿顺流直下,游到集稼嘴码头上岸。我曾听老同学讲过集稼嘴“接嘉靖皇帝之驾”的辉煌,或许,潜意识中是想在四百多年之后,以庶民之身去体验“接驾嘴”的紫瑞之气吧。
然而,在“接驾嘴”江面迎接我的不是“紫瑞”而是漩涡。我被卷人一个又大又急的漩涡,手忙脚乱地想从漩涡中游出,但是无效;更糟的是,由于用力过猛,也由于太紧张,两腿开始痉挛,然后整个身体旋转着向下沉……
有哲人说,死亡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面对死亡时做(或想)什么。说来惭愧,我在沉人江底时所做所思,既不崇高亦不悲壮。当我意识到“我正在死去”的时候,我放弃了对死亡的反抗。在“死亡之门” 寓目的那一刻,我在思考两件事。第一,对我的“死”最悲伤的,肯定是我的母亲。母亲给了我生命,我却将这生命毫无意义地“葬”在了江底;第二,我在这个世界上尚未留下任何痕迹。多给我几年时间,我便会留下我的“作品”:我的后代(像老同学的女儿泉泉那样漂亮而聪明),我的文章和著作……
人世间没有什么比“死亡”更惊心动魄的了;在近乎“神圣”的时刻,我的思考却如此“通俗”。然而,它们是真实的也是个人化的。子曰“未知生,焉知死”;似可反过来说:未知死,焉知生。有了对“死”的意识,才有真正的“生”,所以人们说死亡是“产生光明的黑暗”。
正在集稼嘴下沉的我,对“黑暗”的平静思考,出人意料地给自己带来了“光明”:漩涡与痉孪神奇地消失了,身体慢慢地浮出了水面,朦胧中,我看见了岸,看见了岸上的灯火。我疲惫却是坚定地向我的生命之岸游去,体验着“再生”的神秘和颇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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