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我珍藏着一张小小的名片,上面印有“渡边久夫”几个字。每当我凝视它的时候,就感到这几个字变成了渡边久夫伯伯的面影……
那是我五岁时的事。
爸爸是远洋海员。妈妈带我去广州看望爸爸。有一天,我们从“友好”轮下来,到国际海员俱乐部去玩。在餐厅里,趁爸爸妈妈不注意,我悄悄地溜出去了。外面的景致太美了!五彩缤纷的花丛里,无数蝴蝶在翻飞,追逐,棕搁树的大叶子,象在召唤我:“来呀,来呀!”高大的榕树象长着胡子的爷爷,好象在对我说:“孩子,你好呀生”再加上不同国籍的海员的各式服装,是那么强烈地吸引着我,使我目不暇接,流连忘返,当我累了,想找妈妈时,才突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惊恐起来,赶忙往回走,但瞎转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妈妈就放声大哭起来.我身边很快就围了几个外国海员,但他们说的什么,我一点也不懂。有一位穿西装的伯伯问我:“小朋友,你怎么了?”我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哭着找妈妈。他抱起我来,不断地哄我,带我去找爸爸妈妈。
不一会,就见到了爸爸妈妈。他们也正在焦急地找我呢!见到我,他们惊喜交集。爸爸和那个伯伯又回到餐厅,只见他们亲切地交谈着。我哭了半天,又累又困,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几天后,记得是个晴朗的早晨,我正在甲板上玩,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舷梯走上来,啊,那不是帮我找妈妈的伯伯吗I我跑着迎上去,高兴地把他带到爸爸的房间。
他是来看望我们的。他对我讲述日本的风光:富士山顶的云,盛开的烂漫的樱花,象云象烟……他把我带到一个童话的世界。他讲了很多,可惜我已不记得了。他问我去过青岛没有?我说当然去过,那儿有青青的楼,大海边有红红的礁石,在那儿能捡到五光十色的贝壳……当我讲这些时,他双唇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在衣襟上。我害怕了,赶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去问爸爸他为什么哭。爸爸说:“你还太小,不懂得。”
过了几天,他来告别,他们的船要启航了。他抚摸着我的头,要我长大了好好念书,并希望我长大后-去日本看樱花,去登富士山。当他说“再见”时,我不禁哭了起来,说什么也不放他走。我多么舍不得这个好伯伯呀i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片,交给我,说:“记住我,我叫渡边久夫。”他对爸爸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意味深长地说:“会再见面的。”
我时常想念他,每当爸爸远航归来时,我总要问他见到渡边伯伯没有。我大些了,爸爸才告诉我:抗日战争期间,渡边久夫的父母曾在青岛当医生,因为反对日本军国主义侵华,而被日本特务杀害了。他十二岁时被叔父带回了日本.他十分怀念他的出生地,他童年的伙伴和同院的老奶奶,更何况,青岛还埋葬着他的双亲……他所以当海员,就是为了能随船来中国,能去青岛。
随着时间的流逝,童年的许多往事已经淡漠了,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渡边伯伯,忘不了他和善的面影,颤抖的双唇,滚滚的泪水……我现在才懂得他的心,并深深感到惭愧和内疚—那时,我多么不懂事啊!
值得欣慰的是,现在与那时不一样了,中日两国已经建交,渡边伯伯该早已去过青岛了吧?也许,此时,他正在栈桥上漫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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