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异的思想,突然闪亮在我的心中,“春天到了”。
当这个讯息在我意识中出现的时候,我的确有些奋扬与激动,但随之又平静了。我现在已不再有孩子时的那股勇气,丢下所有的功课,将书本抛上半空,无望无碍地投进春天的怀抱,去吸吮春天的奶汁,任春风拂弄我的头发,让花瓣亲吻我的腮颊,听燕子带来遥远的童话。
“唔——春天到了……”我的腿由椅子上弹起来,但手里仍然捏着一本与春天极不和谐的《哲学概论》。我作了一个耸动的姿式,但当我用怯怯的眼光看了看坐在周围道貌岸然的君子们,我再也不敢将手中的书本抛出去,而两条滞重的腿也没有勇气冲出房门。终于我用慢吞吞的,很有修养的步伐踱出了门槛。一只手将那卷《哲学概论》掩在背后,抬起另外的一只手来扶正了鼻子上的近视眼镜。由一圈圈的深度的镜片里,看见了楼下开得火红的杜鹃,与绿得惹眼的蕉叶,抬头望了望白云拂拭过的明净的蓝天。孩子们追逐的笑声,明嗽的鸟语,轻柔的传入耳际。在我不太灵敏的嗅觉里,嗅到春天特有的气息。
我听到自己唔了一声,惘然地重复着那句对春天毫无意义的话:“春天到了。”
其实,生活在春天里的孩子,并不觉得它是春天,只觉得它是一个最知心的朋友,一个最玩得来的伙伴,因为孩子是春天的,而春天也是孩子的.等到长大了几岁年纪,“懂得”欣赏春天,再学会了舞文弄墨,写一首诗,或填一胭词甚么的,自作多情地对“春”发挥一份情感,讴歌赞美上一通,高兴了也许还洒上几滴眼泪,用些矫揉造作的词藻,说出甚么“惜春”“伤春”的傻话来,硬将自己凑进骚人墨客的数里。而实际上已经断丧了心灵中青春活动的生机,已经从春的国度里被放逐出来了。
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园序》中写的“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以及清平调中“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诗句,将春天写成诗文,着了笔墨的痕迹,落了言诠。尽管诗文的境界与创作的才华是绝世的,但毕竟还是在春之国度以外的手笔啊!
春天真正的宠儿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他们不会写诗,但他们本身就是诗;他们不会作画,而他们自己是画。他们是春的细胞,春是他们的整体。他们追着春风跑,他们倒在地上滚,他们和溪水一同歌唱,他们与蝴蝶一起飞舞,他们与春天同一个鼻管呼吸,同一个心脏跳动,在同一个膨胀的生命力里向外奔放!
看到那些在春风里追逐的宠儿们,不觉由心中升起了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唔——春天到了。”如果一想到它,马上呼醒了儿时的回忆,拾起儿时的心情,硬挤到孩子群里去分享一点春天的生命,也还无伤大雅。最糟的是一想到“春天到了”,便惹起了无边的优郁,想起故乡春天的种种,害起思乡病来。硬将春天分割成“故乡的”与“异乡的”,然后又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咏叹起来,将明朗的春天染上了沉郁的调子,才大煞风景呢!
那些被摈于春天之外的人们,偏偏最喜欢“煞风景”。以春天为题,在诗人手里便会写出富有罗曼蒂克的香艳缠绵的诗句,在小说家笔下也许会写成男女恋爱的故事,在哲学家的观念中会想到宇宙的本体,一个报纸的主笔能运用一些政治的术语与经济的词汇写成一片国计民生或展望世局的社论,而在一个商人的头脑里,则是如何设计一个招徕顾客的“春季大减价”的广告···总之,失落了青春生命的人,又怎可能与语春天呢?
春天是孩子们的,孩子们是春天的!
当这些由春天的被放逐出来的人们,在咀嚼着“春天到了”这句话时,心里面实包含着许多说不出来的辛酸、失意、妒慕与无可奈何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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