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撩人思绪的春天,在三月的花季里,最使我怀念的,是故园的丁香。
在异乡流浪的这样久了,谁都会怀念故乡的风物:哪怕是一丝风,一片雨,一抹月痕,或一声鸟啼,更何况是曾经浸透了童稚时代、使人一想起就要深深吸一口气的馥郁的丁香呢?
丁香,那么细碎的小花,竟占了我那么一大片记忆。
丁香是木本植物,能长成很高很大的树。我家的那株丁香便高过了屋檐,遮掉了半个庭院。丁香虽然高大,花却很细小,呈十字状,有紫、白两种,但我家中的那棵丁香树却能同时开紫白两色花朵,蔚成奇观。相传是将紫色的树枝接在白丁香上的。当春天花事盛开的季节,好像在一堆堆的白雪中,降下了一朵紫色的云彩,一球球,一簇簇,一团团,不但左邻右舍可以分享它的芬芳,连那些在街头经过的行人,都会自动地放缓了脚步,来领略那一段醉人的幽香。
我以为花香与音色一样能予人以不同的感受。我喜欢钢琴的音色,更爱小提琴的音色,我觉得钢琴能描写出丁香的形状,而小提琴的音色可以传达丁香的韵味。丁香不像牡丹那样浓烈地予人以“天香”的感觉,不像菊花那样清晰的逸致,也不同于玫瑰那种脂粉的香味。丁香的香味是特殊的,清澈而高远,一阵春风可以香飘十里。当你屹立在丁香树下,待上一会儿,你的衣衫就能被花香袭透,甚至连你的思绪与情感都会被沾上风雅,都会染上那春夭的稚气。
我最爱搬一把椅子坐在由花叶间落下来圆圆的阳光斑点的丁香树下,沏一杯苦茗,握一卷诗集,让春风吹拂着衣衫与头发。你只要坐上那么一刻,就会变成一个诗人。而你尽可不必吟诗,因为吟诗到底是一件苦事;甚至也不必读诗,此时此刻你本身就是诗的一部分。静静地让丁香滤过的阳光斑点筛满了面颊,听鸟声的嗯啾,蜜蜂的嘈嗜,看花瓣的飘飘,蝴蝶的翩翩。那才够销魂呢!一阵清风拂落你一身细碎的丁香朵,睡吧,是造物主用一把精致的小刀所镌刻出来的那么玲珑剔透的小十字。雪白的,浅紫的,发出淡淡的幽香,像一捧拆散了的诗句,滚落在你的衣襟上,头发上,飘落在杯子里,你信手拣起来,就能缀上一首晶莹的绝句,一串可人的小令,一阂绝妙的好词。
丁香花谢的时候,将花朵收起来装在镂银透孔的盒子里,悬在卧帐中,那一缕细细的幽香会渗入梦境。等摇落了最后一颗丁香,满院的嫣红蛇紫,在长长的一段日子里,都压不住丁香的细碎的影子。
如今又是丁香季节,不知故园中我那株紫白两色的丁香树和那几椽老屋无恙否?啊!那令人怀念的馥郁的丁香,今夜是否能来入梦?唉!那串用丁香缀成的小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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