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光洒满一地,何人不起故园情

2024-09-20 13:39:49 文题网 阅读:

    城固,城固,它是铭刻着我少女的梦与成长中的理想的地方!附中,附中,它是陶铸我,教育我,使我成为今日的我的母校!

    1939年的夏天,我在城固参加完附中初中一年级的人学考试后,便望眼欲穿地在汉中姨母何梅志家中天天等着放榜。那天,终于来了!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从汉中乘长途汽车再度来到城固看榜!我穿过大街,那时简朴得还没有汉滨大戏院,出东关,过断魂,来到关帝庙大门前。实际上那就是附中的校门。老远地便看见黑压压的一群学生站在校门口的右手墙壁前,大家都紧张地抬着头自顾自地,从右至左,由上往下地转动着头,在离地一人高的墙头张贴着米黄色的榜纸上,写着黑色半寸见方的毛笔字的名字中,找寻自己的!那榜上殿后的一行字下面,还盖着红色的,大而方的校印。及至挤上前来,看到我的名字赫然在上,我便欢天喜地飞跑而去。从此,凡是榜上有名的,大家都在这一颗鲜红的校印下,青青的终南山前,悠悠的汉江水旁,结成了手连手、心连心的手足之情。遭逢离乱后,虽经历了惊涛骇浪,但天之涯,地之角,再重逢时更为珍惜那份淳厚的情感。城固、附中二者实是我们的源头活水,我们怎能不爱戴她?

    1925年,燕京是我的出生地,生命的起点。而1939年城固附中是我人生的起点。我曾在那里受教、恋爱,开始接触人生、社会。我的思想、情感与人生的蓝图曾在那里任我翱翔,正如“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般地驰骋于我的心灵世界中,1939年的夏秋之际,初一刚一开学,我以初生之犊的感觉,换句现代流行的语言就是“没有受过污染”的纯纯的我,投人了人生。但是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附中校舍后面的农家发生了小媳妇上吊自杀的惨剧。至今,我仍难忘她那稚嫩的小脸蛋,穿着一身红裤褂,僵硬地躺在辉下门板上,马久斋老师正为她做人工呼吸……那时单纯的我不知死生为何物。而今,当人生境界领悟到有死必有生,“古人今人若流水”之时,那幕盘踞心头的红色悲剧,忽然戏剧般地令我兴奋不已!那不是当年它正昭示了我们“中日战后”胜利后复员北上,附中经过了八年俗血抗战的洗礼后将如浴火凤凰般地璀璨、夺目屹立在北京!

    当初一开学不久,第二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便是跟我同时考进初一乙班的刘琦,开课没有几个月,她便当电影明星去了!50年代在台湾我曾看过一个她主演的片子。至今我的脑海里仍深印着。有一天,我俩在关帝庙侧面,站在围墙外所留出的窄窄的高台上,下望着操场,她那白哲的皮肤,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亭亭玉立在我面前,一双动人的嘴唇正爱娇地,头一摇一摆地对我述说着她的故事……

    我在城固附中受教六年,从1939年开始上初一甲班直至1945年6月高中毕业,在这期间,从许多老师的身教与言教中获益无穷,一生受用不尽。51年后的今天,当“冬裘夏葛相催逐,垂老光阴速似飞”之际,不由得更怀念起老师们的种种。还有他们人性化的一面。

    根据我手边仅有的1995年8月北京师大附中(城固)在京校友会简讯增刊第二期中看到筹划出版“北京师大附中(城固)纪念集”的消息,其中文章目录上有赵慈庚老师在“我们的老师”一栏内的大作标题21条(我尚无缘拜读过),更使老师们清晰地—重现在眼前。高大健硕的贾晰光老师,挺着结实的肚子,大踏步地进出历史课堂的教室。那时我尚不懂要尊重别人的“隐私”权,有一天为了要问个历史课上的问题,跟刘力邦竟孟浪地一头走进他校外的住处。因而脑海中至今仍有着那双熟悉的手套的影子。“通变得情”(赵慈庚老师所描述的)的许忆痴老师虽然没有教过我们班英文,但温文儒雅的风度,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使我印象深刻。在40年代的初期,有一天许老师上完课走出44年班的教室时,从腋下夹着的同学们交上的英文作业簿中掉下来一张纸条在教室外的过道上,因此这个秘密被传开来……张建侯老师,短小精干,正如赵老师所描述的:平易、宁静、机智。那时同学们家中寄来的钱,为了安全起见都存在事务主任张建侯老师处。我们取钱用时,便从教室走过操场,上台阶,到高台上的院子里,向左一转便看到了张老师的办公室兼住所。他有本同学们存钱的账簿,张老师确是聪明过人。

    印象中好像赵慈庚老师并没有教过我,也许高二时我被编人文组的关系。初中时我对凡教高年级的老师们都有种“仰之弥高”的感觉,如像赵慈庚老师及魏庚人老师等。所教过我们数学的老师们都在大代数、平面几何及三角上严格地训练了我们,培养了我们思考的习惯,给我们打下了深厚、扎实的基础,使我们日后在思考能力上能够思路清晰、条理分明。魏庚人老师似乎只教过我们班(45届)很短一段时间,但他却影响了我以后的生活习惯。记得在教室里我有数学间题要问他,魏老师便很随和地在我书桌前排的凳子上侧身坐下来,脚放在过道上,头转过来面对着我,但给我讲解时却用他的手捂着他的口鼻处。当时我小小的心灵上受到极大的伤害。难道我身体上有什么异味?因为王玉书导师在课堂上时常训导我们凡事要先反躬自省。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是魏老师当时身体不适,怕传染给学生。自从我来台走人社会后,每逢我离家,无论是上街去工作或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时,总要先清洁身体,换好内衣,方才信心十足地出门去。说到王玉书老师的训诫,听了他“凡事要反躬自省”的话,让我跟人“吵架”时吃亏不少。每逢“吵架”,往往都是对方先出言不逊,习惯性地我会即刻反躬自省,如此一来,我便失掉了反击对方的时机。事后我时时懊恼不已!还有,每逢周末同学们开同乐会时,散会后王老师一定在教室内从旁教导着我们:“要善后!”“要善后!”这“善后”便深深地印在我意识里。因此,在目前的生活中,每逢我外出回来,再累,也一定要先把手中各物一一安放在适当处,绝不会一放或是一堆便不管了!朋友来访时问我:“你怎么把屋子弄得这么整齐?”我说:“没别的,每次物归原处,就是随时善后而已!”

    记得在汪伯烈老师的课堂上,坐在前排的叶树明有一天站起来反驳汪老师说:“我认为——”汪老师还没听他说完,就以他那特有的嗓门,细细地,尖尖地高声急着说道:“你认为行吗?我还认为你该长高点儿呢!”听后,全班的同学想笑又把笑憋回去了!这便是如癫似狂的汪大夫!王兆荷老师从师大刚毕业不久便来城固教我们班开明英文,她年轻貌美,不由得让男女同学们多看她几眼。一天在课堂上她正讲着书,忽然停顿了下来,抬头看着后面几排的男同学生气地说:“看什么,看?我脸上有字呀!”这时同学们鸦雀无声。记得初三毕业的前夕,陕南区举行英文会考,附中得了第一名,这不能不归功于王兆荷老师。我于1988年台北附中同学会上见过她。听说她现独居以清唱京戏为消遣。

    当高元白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如何辨认“己”“已”及“巳”三个字时,他自己就先一边笑着一边高声地唱起来:“己开,已半开,巳字全不开!”至今我每逢写这三个字时,心中总要从头默唱一遍才敢下笔。走笔至此,高老师潇洒的风姿与听课时如坐春风般的感受和他笑至尾声时,笑声便戛然而止在喉头的余音一一呈现在眼前耳际……啊,这一切!回来吧,我的青春年少!

    今年(1996年)7月4日是美国的独立纪念日。我曾跟随么女赵青芷全家及她的另外三个朋友共四家,从加州的圣荷西市出发至内华达州的太浩湖去露营。那晚当大家坐在沙滩上静候那瑰丽的焰火绽放在夜空之际,我便换上了游泳衣,以古稀之年下湖去教嬉水中的孙儿们游泳。那时我想起来鹿笃根老师当年于我们读初中时,便在汉江边沙滩上教我们做蛙式、仰泳及其他的各种游泳姿式了。可惜当时没有好好跟鹿老师学,如今落得只会狗爬式和仰泳。那晚当我从冰冷的湖中出水后,正感到通体舒泰之际,传来了那四家年轻人的赞叹声!因为她(他)们竟不敢,也不会下水。我欣然接受了她(他)们的赞美,但我对她(他)们说:“我应当把我这份荣耀归于当年教我游泳的鹿笃根老师!”

    “朗爽笃实的”马久斋老师口头上老挂着“笨哪!”“笨哪!”的。至今那声声的口头禅仍清晰地响在耳边。“方正的”徐知良老师,身体也是方方正正的,结结实实的。不太高,给人一种墩子型的感觉。在历史课堂上,若看见王玮姗姗来迟,徐老师必定一边双眼盯着她,一边学着她“叽叽喳喳”地叫。身材较高的王伟烈老师是我们初一时的导师。他永远是那么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走进教室。他也永远穿着一袭长衫,站在讲台上,二话不说,立刻面对着同学们,看向半空中不温不火地开讲生物。我们的校长方蔚东先生正如赵慈庚老师形容的,是一位淡泊、宁静的君子。1973年的夏季当我在台北舟山路侨光堂“海外华语”训练班受训时曾至木栅试院路他府上去拜渴。那时师母尚在,整天微笑着。在那段期间,我受邀与方校长,艾弘毅老师和铭益学姊及其他数位附中同学在台北会宾楼聚餐。那是我最后一次亲炙校长的慈辉了!如今“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空留无限的遗恨!

    冯成麟老师,那时是城固附中的教务主任。我虽未曾受教于他,他眼光犀利在众多学子中一眼能洞悉我的缺点。他在我的高中毕业纪念册上写着:“伯昭学女弟毕业赠言:伯昭聪甚师友悉重之,其成功可预卜也。惟愿脚踏实地,多步实路,不自败尔。”

在我一生中,我未履行他的谆谆告诫“多步实路,不自败尔”正是我的致命之伤!冯老师的字迹一笔一画,有棱有角,正展现了他的学养深厚,言行方正不苟,他是位令人尊敬的长者!啊,老师,老师!我是多么地希望一切能再重新来过……

    1993年6月的一天早晨,当我推着刚满一岁的外孙徐家强坐着他的小车在住宅区内散步时,忽然隐隐传来阵阵的笛声,于是我循声来到了那户人家的窗前,在墙外我驻足倾听良久。那悠远的笛声引领我飞越关山回到了城固附中的音乐课堂上,叶树桐老师正带领同学们跟着他唱:“谁家玉笛暗飞声,散人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同时我也看到了中等身材的叶老师,显得有些柔弱,双眸充满了感情,眼神闪烁着忧郁……此时,此刻,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每逢耳边响起了“当月光洒满一地”的旋律时,那可爱的城固,那附中无优的岁月,可敬可亲的师长们,如兄如姊般的同学们,终南山巅,汉江河畔玉米田里偷摘的心虚,蕃茄地里初尝西红柿的滋味……似浪潮般地袭上了心头。啊!它们都已一去永不复返了!但愿今夜月如银,同照附中人,日月齐争辉,遥寄母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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