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出生到现在,绝大部分时光是在江南度过的。
去年夏天,我获得了一次去青岛旅游的机会,偶听父母言及,都说北方人淳朴老实,不像南方人“门槛梢”。对于南方人的“门槛精”我是深有体会的,于是我怀着去寻觅一群“门槛不精”的人的心情踏上了北去的旅途。同舱室的是两位山东大汉,我想和他们搭搭话来证实一下他们的淳朴。可我还没张口,他们倒已和我搭上腔了。当他们听说我们是去青岛旅游的,立刻就兴高采烈地向我们介绍起青岛的名胜和特产。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学会了如何从标签上识别青岛啤酒的真伪,知道了哪儿的蒸饺味儿最好,哪个浴场的沙子最细,……最后,两位大汉还硬要我剥块生大蒜吃,仿佛只有这样才算尽了地主之谊。—不用寻觅,一个赫然的印象便输入我脑中:直爽、热情。
船靠上了绿水环绕的青岛港。下了码头,我立即处在广场上人群的包围之中。
人生地疏,第一个问题是问路。可往来的人们都是急匆匆的,弄得我倒不好意思去拦人家。迎面走来个年轻人,我张了张嘴,可又没喊出来,心中十分别扭.而当这小伙子将要和我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停住,看着我问道:“有什么事么?”彬彬有礼的一问倒使我突然觉得受宠若惊,结巴着问道:“请问新兴旅社在哪里?”“哦,到广场那边乘73路,三站跳下对面就是了。”他拉着我指指广场东面,我冲他感激地笑笑,他什么也没说,只点了一下头,背转身便混入了人群,眨眼便再分辨不出。这是我在青岛同当地人第一次对话,而这第一次对话就使我对北方有了个十足的好感。像这种年纪的人,在我们那儿是不大愿意热心地为外乡人指路的。在杭州我就吃过不止一次的亏。更主要的是他的笑,非常坦诚,给人以温暖和信任感。一路上我遇到了多次这样的笑,使我这外乡人有了一种遇到乡亲的感觉,他们的地道的山东口音使我觉得亲切,我觉得他们似乎把我视作为他们中的一员,我简直怀疑自己身上是否流着山东人的血液了。
第二天,我们去唠山玩。唠山面对着大海,景致很不错。山下有卖黄澄澄的大玉米棒子,一问价一毛五两个。我付了三毛,卖家便掀开盖子,给找拣了四个大个儿的。起初我有些不放心,这东西不称斤两,大小随抓,贩子肯定尽给我些小的坏的那可怎么办.可当我看见四个油光铿亮、香味四滋的大玉米棒子进了我的兜,心立刻放下了,不由感激地望了望卖家。他是个中年人,正瞅着玉米棒子满意地笑呢.我觉得他多么可爱!到了山顶,我拿出玉米棒坐在山石上就吃起来,真香,可吃完口就渴了.恰好不远处有个大碗茶摊,这种在南方早被汽水、橙汁、可口可乐取代了东西,在这儿却五分一杯,四处有卖。我跑过去,掏出一毛钱要买两杯水喝。看摊的是老太太,面前放着三个粗瓷大茶壶和几个杯子。她不接我的钱,却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我。怪,是她没听清楚?我又重复了一遍,老太太笑笑说:“孩子,不是本地人吧?”我一愣,怎么这里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外乡人?况且这和买水也不相干呀?可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孩子,本地人都知道,吃了苞米又喝水要拉肚子的,你出来玩,拉肚子可就麻烦了。”我举起手中的棒子芯,看看老太太,老太太眯缝着眼点点头。我突然觉得心中一热,一阵语塞。她,她不卖给我水是因为怕我喝了会拉肚子,会影响我的旅游,而这其实与她毫不相干。她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赚一毛钱,再为之幸灾乐祸上半天。而她只是笑着看着我,那目光中充满慈祥,而那慈祥的目光在我身上,轻轻抚摸着我,充满着爱抚,仿佛我是她的儿孙。我注意了一下她的脸,布满皱纹,而我此时却忽然觉得她脑后有一个灿烂夺目的光环,我慢慢地说道:“老奶奶,谢谢您。”老奶奶点着头笑道:“我以前也吃过亏,小伙子可记着了呀。”“嗯。”她笑了,我也笑了,而此时我心中充满着的则是一片阳光:因为在南方菜市场里总有数不清的圈套等着你,小贩们决不会心慈手软,他们永远掌握着那些你猜不透的机关。
此类的事,我还遇上许多。四天后,旅行结束时,北方在我心中已不是一片空白,那是由一张张脸组成的,虽然也有鹰钩鼻子尖下巴,虽然他们并无什么憨厚的标记,但当你处在他们之中时,你感觉到的,将是无比的温暖。
归途中,我觉得黄海的水持别蓝,或许是由于心情的缘故吧,此时我的心非常充实,因为寻觅有了令人满意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