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的一生,浩浩荡荡地风光过,冷冷清清地苟活过,可谓是《水浒传》里最悲壮的人物之一了。读书后,我发现武松并不是我原本想的一介莽夫,倒是个粗中有细的聪明人。如书中:“武松便道:天色将晚,哥哥不弃武二时,就此受武二四拜,拜为义兄。”武松在柴进那结识了宋江,与他分别时自愿结为兄弟,可以看出来武松的灵活与智慧。
关于武松的故事,最著名的便是景阳冈打虎了,武松的勇猛在这展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故事一开头就暴露武松缺点,他对好心酒家一直这样说话:“要你扶的不是好汉”“通教你屋里粉碎”“你鸟子声!便真有个虎,老爷也不怕。”不过这样爱逞能爱吹牛皮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松,着实比那娘炮宋江可爱些。等待后来武松知道果真有虎的事实时,也有些闻风丧胆了,但还是咬咬牙鼓励自己说:“我回去时,须吃他耻笑,不是好汉,难以转走。”读者们就常会一笑,因为我们会突然想起自己身边遇到过的那一个或者N个咬牙死撑的二货,也或者我们自己努力很久而终于挺过的那件事情。其实有时候所谓的勇猛,只是我们英雄气爆棚,不懂得找个台阶回去以退为进;又或是我们太年轻热血,算不到前面那只老虎有多么可怕凶猛!于是武松继续前进了,这就是他的脾气。《水浒》后面写武松被押到了安平寨牢城营,一百杀威棍是免不了,小管营替他周旋说囚犯有病在身暂且免打,他也绝不认怂,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干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也是如此硬挣。景阳岗老虎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将那树连枝带叶劈脸打将下来——等等这般,利索地杀掉妨害自己的拦路虎,他与生俱来的气概与豪爽,也这般洒然令人敬佩。
最有趣的是,武松打虎之后,并无贪恋战地,而是选择扎挣着下冈子去,腿脚苏软,再无逞强之气势。官衙中受到众人的追捧与爱戴,这次武松也换下骄傲的嘴脸,把赏赐发给众猎户,忠厚谦虚地说:“非小子之能,托赖众长上福荫。”想来却也不矛盾,毕竟武松要的是面子,要的是名声——人若夸他,便毕恭毕敬;人若笑他,他便暴跳如雷——像山东街坊混出出息来的大小伙子。没啥心眼,但懂得不少人情世故。
可命运总是不尽如人意:武松得知哥哥的死讯后,在极度悲伤之下还是能够冷静下来问嫂嫂:“休哭!我哥哥几时死了!得甚么症候?吃谁的药?”从这可以看出武松心里早有预感,哥哥死得定是不简单,他缜密的心思可见一斑——
他做事的逻辑性,更精彩的还在后面:悲痛且埋心底,要紧四处奔忙!先去找给武大收尸的何九叔,要来武大的黑骨,证实了武大是被人谋杀的。又去找了郓哥,确定了凶手是西门庆和潘金莲。拿好证据信心满满跑到官府,官府明显是要向着西门庆的,轻松一句“都头,但凡人命之事,需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事全,方可推问得”,当头泼盆冷水。此刻已经杠精上身的武松只得道:“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又理会。”于是转身回来,又沉着冷静地找来了四家邻舍,从起初的“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要众位做个证见”的煽动性话语,到“老猪狗!你从实说”的步步紧逼,直到胡正卿写了口词,众人画了字押,铁证如山再难翻案!武松这才很有底气地割了潘、西门二位的头,祭了武大的冤魂,也很冷静地给自己杀人留下了免死、从轻的诸般后路。纵观整个探案过程,武艺超群、智商爆表的武松真是心如猛虎,面如止水啊。试想,同是敬畏官府,不敢轻举妄动的,若武松有了妻子,怎么会像林冲那样一退再退,一纸休书一走了之害了妻子自尽走上绝路呢?真是充满了小民的生存智慧——个人奋斗的典范!平民中的佼佼者!
但是武松的致命弱点在于他能力虽强,品性却差,直白点儿说就是只论情谊——情谊面前,连国家也不见,更甭提啥是非和道义了。看十字坡遇张青那段,孙二娘在武松酒里下药,想随后将他剁作肉馅做了人肉馒头,但万万没想到被武松识破端倪,将那毒酒洒了,顺势趴在桌上,趁孙二娘过来背他时武松暴起发威,要不是张青及时赶来解开,孙二娘命休矣。要说躲过蒙汗药的,《水浒传》里也就武松一人了。不过后面情节其实挺恐怖,杀人狂魔张青见武松是条好汉,竟提出与他结拜兄弟,还解释说什么路过之人,除云游僧道犯罪流配人等,其他人必杀作饭食无疑(其实,那三等人也没少误杀)。可见当时吃人的时代有多么无奈,与《三国演义》“没有永远的兄弟”不同,在武松这等眼中,也许只需寻找智商般配的江湖兄弟,毫不用管普通百姓的好坏生死吧。
张都监,则是武松人生转折的重要人物。他把武松请到家来,又是送美女,又是摆宴席,热闹的气氛让武松在颠沛流离之后尝到了失去已久的家的滋味。但很快,交友不慎的又一次陷害砸来了,武松深刻地体会到被骗和利用的滋味,也愈发地恨了——暴走的他,大闹飞云浦,杀掉两个随从的人,便回去报仇解恨。接近疯狂的他也已经是恶魔附体,剁下张都监、蒋门神、张团练的头,顺手杀些基本无辜的人,共计杀死男女15口,犹嫌不够畅意,《水浒》中自有说道:“武松拿起酒钟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三四钟,便去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去白粉壁上大写下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这次堪称灭门的惨案,算是让武松做了回彻彻底底的恶人,也算是彻底杀掉了他从前的自己,杀掉了那个好面子、想好好往上爬的武都头,江湖上混,不干掉别人,就干掉自己。社会,最终毁了那个可爱,真实,单纯的武二郎……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箴言在江湖上是行不通的。那以后,武松撕掉了谦卑恭敬的面具,做了一个冷血的人。为了试刀,可以杀人;为了几碗酒肉,便可大打出手;甚至心气不顺,都想要去杀了路边碍眼的大黄狗。风风火火的武松啊,却在追狗的道路上,倒在冰冷的溪水里,只得在那里面滚!
以武松的英勇和足智多谋而上了梁山,基本隐姓埋名,苟活后半生,他的悲伤,是作者留给后人的一个开放式的话题。最重情谊的他,最后却落得孤独终老,断臂残生。知乎上有段评语说的极好:“武松就是水浒世界里的骆驼祥子,老舍笔下的祥子——从积极向上堕落成了麻木自私的一具行尸走肉。而武松呢,以打虎开始,以撵狗为终。以夸耀酒量连吃十八大碗而始,以因一点酒肉殴打店家为终。开始的武松,会把自己的功劳说成是别人的功劳。后来的武松,会把别人的酒肉抢过来当成自己的酒肉。一辈子要面子的武松,最终在冬天的小溪里艰难的挣扎。一辈子爱吹牛的武松,最终走到哪里都不敢跟人提起自己的往事。”也许,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悲哀,是无法解释的江湖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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