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没,把那个布给我拿来。”
“听到没,今天想吃馄饨,猪肉馅儿的。”
“听到没……”
爷爷对奶奶有个特别的称呼“听到没”,服侍了爷爷一辈子的奶奶对爷爷的颐指气使也已经习惯自然了。
有一次,姑姑们回家来,而奶奶串门去了。于是,爷爷到村头,拐杖一立,腰板一挺,大喊了句:“听到没!”这时表哥表姐们都笑了,然而两分钟过后,奶奶颤颤巍巍的身影便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奶奶对爷爷果真是从令如流。
可是有一天,奶奶生病住院了,家里没人做饭。于是,我和哥哥只能天天吃着爷爷准备的馒头加咸菜就着白开水。但吃多了,就觉得莫名的难过。看着我和哥哥俩人委屈的小眼神,爷爷心一横,大半辈子没进过厨房的他做了两碗面疙瘩给我们改善伙食。
面疙瘩确实比馒头好吃多了,可是吃着吃着,眼泪就啪哒啪哒地落下来,爷爷忙着急地问:“咋啦?”
“想奶奶了。”
爷爷转了头瞥向门外,久久的沉默后,将碗朝桌子上一放,向前一推,说:“走!带你们去看老不死的!”
我知道,爷爷也想奶奶了。因为骑着三轮车的他脚蹬得飞快,硬是将我和哥哥肉乎乎的小屁股颠簸成了五花肉……
这是十岁那年的记忆,依稀在目。可更让我挥之不去的却是爷爷去世的时候……
我依然记得:正堂的灯光越来越黯淡,淡的像是笼罩了一层肃穆的薄雾;原本动一下就吱呀作响的那张木板床越来越安静;气氛越来越凝重;而爷爷眼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那天早上,平时喝口粥都有点困难的爷爷突然吃了两碗米饭,把姑姑们高兴坏了,大家都欣喜的以为爷爷在慢慢恢复,可只有奶奶默不作声地走进隔壁房间,跪在草铺垫上祷告。爷爷什么也没说,依旧蜷缩着身体看着进进出出的儿孙们,那张木板床小心翼翼地支撑着爷爷的病体,单薄的被子似乎在汲取爷爷身上最后的温暖……
爷爷一直想亲眼看着我进入大学,那天,他就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孩子,孩子,孩子……”我知道爷爷想说什么,可站在爷爷床头,我却哽咽着说不出话。爷爷抽搐了一下嘴角,对着我慈祥的笑了,可眼睛里却隐然噙着泪花。我知道,爷爷是舍不得,却又不忍我们难过。
看着爷爷被病魔折磨的身体,我的心里像是被千钧之石沉重的压抑着,鼻子一直在发酸。爷爷什么时候这么瘦了,瘦的仿佛只是一层皮包裹着里面的骨架。我仿佛看到了爷爷的身体在慢慢下坠,慢慢地,慢慢地,坠到我看不见的一个黑洞里,我想拽住,可我无能为力……
爷爷,终是去了。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我分明听到了句:“听到没……”
奶奶在隔壁房间始终没有出来……
那一天,也就这样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我不会忘了那天灯光昏黄的正堂,不会忘了那天爷爷拉着我时眼角的笑意,不会忘了那天奶奶的缄默不语,不会忘了那天外面的阳光刺眼,更刺心……
木雕流金,岁月涟漪。我时常想,世间的生离死别是不是都如此残酷?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活着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去?若不是因为爷爷,我或许也不会知道,也感受不到人最后一刻生命的脆弱与无助。而对于爷爷来说,我能想的就是:先人已逝,生者莫哀。我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失望。
韶光似水无从忆,音容昨日笔难书。最怕不觉泪已拆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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