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π，还是背诗？

2024-10-26 10:16:33 刘贞妮阅读:次

刚记事的时候，爷爷决定让我背点东西，锻炼记忆力。他问我，背π，还是背诗？

我当时压根不知道什么叫“派”，什么是诗。歪着头想了想，说，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爷爷念一句，我跟着念一句。这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

我摇头晃脑地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背“春眠不觉晓”，背“蟑螂吃水清兮”，后来才知道那是“沧浪之水清兮”。

爷爷是中学教师，有一房间的书，我常溜进爷爷的书房乱翻。这一排是文艺理论，那一排是古典诗词。有一个大橱里的书上都是外国名字，从歌德到列夫.托尔斯泰。还有一个从小被我视作禁地的小橱子，有一大本一大本难懂的化学物理这之类的书。我最喜欢书桌边上那一箱章回体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拿着妈妈买给我的少儿注音极简版对着看，一本接一本的读下去。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段，我独忘不了林教头“却把葫芦冷酒提来便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有一次家里吃牛肉干，我偷偷藏起一块，半夜在被窝偷偷地啃，一边遥想林教头的风姿，不觉昏昏睡去。第二天一早人赃俱获，收获一顿暴打。

三年级时跟着爸妈去重庆玩，我吵着闹着，非得带上一本罗广斌的《红岩》，老师说了，这是名著。我在候车室看书，在火车上看书，跟解放碑合影时还在看书。尤其是在参观白公馆和渣滓洞监狱时很应景地一路抱着书走过去。我拿着本早就看过很多次的《红岩》，恨不得对周围每个人嚷嚷，快看哪，这儿有位红领巾在读名著！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四年级，正好学校组织清明扫墓，要求以此写作文。我百感交集，写了一篇观后感，用尽了一个四年级学生所能想到的华丽辞藻，写满了深情押韵的句子，非常满意。交上后又迫不及待地寄给了《邵阳城市报》及副刊。这是我第一次投稿，特别兴奋，觉得自己大概要出名了。忽又苦恼：要是两个版都抢着要怎么办？好像得罪哪边都不好。但直到清明结束，暑假都要来了，也没能在报纸上找到我的名字。现在想起，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二到可怕。但我忘不了那种无望的等待，像极了吴刚伐桂的滋味。

六年级班里开了图书角，都是同学捐上去的，因此书很杂。我去借书，在学校里还能克制自己上课不去看，去补习班，上课偷偷看。补习班的老师当时气急败坏找到碰巧来接我的爷爷，“看看你孩子，一下午被我没收了三本!”。爷爷安抚了一番老师，回家把书扔给我：“臭东西，品味还不错！”那次借的有小仲马的《茶花女》，林清玄的散文集。隔了几天，爷爷铁青着脸回家，二话不说，拎起我就打。我一边嚎一边想，不该去借那本《十宗罪》啊。

六年级毕业那一学期，语文老师劝我去系统地学习一下作文，数学老师建议我学奥数。我喜欢文学，但数学成绩也还不错。找到那位奥数老师，她告诉我以后考长沙的四大名校，人家最重视的就是数学。我失眠了，辗转了一夜，最终决定学奥数。最后由于恰逢“ＷＭＯ”数学奥林匹克大赛，我没有去想考什么四大名校，转而攻克大赛试题。最终拿了个小奖，据奥数老师说，这个可以给高考加分。我悲哀地想，是不是哪怕只加半分，是不是人家只多看一眼，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跳进这座山神庙。梦想、兴趣，说白了就是这么不值钱。

初中后，迫于时间及作业的压力，每天的小日记戛然而止，小小的摘录本一笔勾销，手账本合上了，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打算老老实实当一个为作业奋斗，为背书展开风暴的初中生。我笑自己，你没有那么才华横溢，也没那么多愁善感。我不需要书写什么，也不需要抒发什么。

但，语文老师布置的读书笔记，好像还是一根线，细而坚韧，将我与书连接在一起。

这个国庆，我并没有外出去进行那种轰轰烈烈的旅行，而是回到了外公住的乡下，还是乡里令人感到安静。没有马路上的喧闹，没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没有家中两个弟弟无休止的吵闹，没有学校的那种闷心。风从田埂上刮过，云朵在大地上投下影子，掠过千沟万壑，象一尾尾鱼。

村里的那一条无名溪，是那“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无定河？

不是。但不知怎的，我的眼里好像看到了诗中的无定河。

溪边，是村头的一排像城墙一般的房子，有几家小小的民宿，是那无定河边的赫连台吗？

无定河边暮角声，赫连台畔旅人情－－好久好久没有在学校之外背诗了，看着这乡里的小风景联想起它们，没想到它们还在。像多年不见的老情人，一颦一笑还是那么的销魂。

我走在村里，走上这附近的小山，那些埋在心底的诗句，被这些平常的乡村小景唤醒。我买来一个小学生的作业本，默写诗词，记录感想，配上些自己的画，最后竟写满了整整一本。

放假上来后，我买了两本曾经期期不落的《青年文摘》和一本《读者》。原来我还从未忘记它们。

我重新拿起了笔。在回家后的深夜，在独自醒来后的清晨，时间不允许我写得太多，就写了些小诗，一些短句，一个字一个字地找回自己。这时，我已不是那个捧着《红岩》的女孩，我已不再在乎别人的眼光，就像跑步，只专注于自己的步伐，不管路边有没有人为你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