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名没留下,痕迹一堆。
手机上的伤痕怵目惊心。
手机不经摔,直到机屏花花一片,才知它也是玻璃心,某次掉落某次磕碰某次不小心,它就哭花了眼睛。
换屏。
换屏却没换掉粗心,晨起,边漱口边翻屏,从窗台跌落。新屏又添新痕,撞击点在左上角,靠近边缘部分玻璃磕掉了一层,心痛。匆匆出门钥匙包包早餐满怀,弯腰穿鞋弓身,手机再次掉地;一边走路一边低头览屏,脚下踩石子一滑……我已无从追忆,有多少手忙脚乱不靠谱的时候,让跟随我的物件也伤痕累累。
不止手机,身体伤痕更多。
左手虎口一疤。烧烤串片,土豆厚烧烤签长,力小穿不过,力大签子窜出戳到手,半个月结了小小的痂。旧疤未去新痕又添,左手腕处划开一条红色印子,灶台洗涮时磕到了锅檐。
左右脚上伤疤数处。新鞋子摩擦伤痕,电驴停靠不当被弹,走路东张西望磕……还有一处摩托消声器烫痕。
上世纪九十年代,摩托是时髦的交通工具,买它时放鞭炮庆祝,就跟现在买小车一样。骑上风驰电掣是很神气的一件事,但摩托的排气管一般都赤裸在外,上下车时需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在上面蹭一下,皮肉深度烧伤,比开水烫伤厉害得多,右小腿的伤就是一次下车时毛毛躁躁留下的烫痕。到了二十一世纪初,小车开始走进千家万户,摩托退出历史舞台,这个疤痕就成了这段岁月的见证。
小时收割时镰刀割痕,又是另一段历史记录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经历过双抢秋收的煎熬,尤其双抢。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内既要把早稻收割,又要把晚稻播种,对于劳动力充足的家庭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对于儿女成群而又娘子军居多的家庭则是一种煎熬。彼时农家还沉浸在分田到户的喜悦中,如何争取把分到手的水田种好,每个父母都较着劲,天刚蒙蒙亮就匆匆把儿女叫醒,小的不过六七岁,大的上十岁,各自充当一份劳力,抢在太阳出来之前割下一大片稻子,以便最热的午后可以好好歇一个觉。一手镰一手稻,弓身,面前的稻子就成了稻海,怎么也望不到头。随着太阳的升高,汗水把头发衣服都打湿,眼睛被汗水渍得睁不开。加上稻禾叶子的割划,手脚没一处没有伤痕,疲劳炎热饥饿一齐袭来。这时镰刀也不听使唤,割钝了,一不留神顿在那,鲜血直流——割到手了,麻木和疼痛感同时袭来,匆匆用布条包扎一下,又拖着疲倦的身子继续割禾。有时旧疤没好又添新伤,几个手指头没一根完好,现在想起都心头发紧头皮发麻。至于插秧时蚂蝗吸吮泥虫所咬的痕迹就更不在话下了,直到努力学习跳出农门,这段累累伤痕才暂时告一段落。
艰苦的不止双抢,那时的冬天似乎很冷很酷。南方雪是常见的,雪一停,几尺长的冰凌挂在屋檐,亮晶晶白莹莹,煞是好看,小孩子置冻手冻脚于不顾,先取下几根冰凌,当冰棍吃,不亦乐乎。事后手脚都生了冻疮,手背关节处没一好地,铅笔都握不住了。脚后跟更甚,先是硬邦邦一块,到天气暖和些,竟然化了脓,血肉模糊,和袜子黏在一块,撕都撕不下来。等来年春天,手脚留下几块紫红色的冻伤印记。
2019感动中国人物糖丸爷爷——顾方舟,在建国初期率领团队研制预防脊髓灰质炎的疫苗,让中国成为无脊灰的国家,为中国乃至世界的生命健康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让我想起另一段痕迹故事,预防天花——种牛痘。
记忆中那是恐怖而又不得不为之的一件事,一般在学校进行,每人将手臂衣袖挽得高高,一手叉腰,拿出董存瑞炸碉堡的架势,眼望前方,等着医生用尖针在手臂上划一道井字,将牛痘苗随着针管注入,被针划的地方接着会红疹,脓疱,最后结痂留下疤痕,接种成功。上世纪六七年代出生的人,只要捋起袖子,看看手臂上的印记,一下就可判断出他是不是同龄人。
如果说这些痕是作是可避免的,那肚皮上的痕就是不可免的,那是十月怀胎的印记,是女儿到女人必须之路。有人专门去做美容,想将这人生印记抹去,有人为自己怀过宝宝而没留什么疤痕沾沾自喜,我却觉得只有这痕迹是光荣是骄傲,这是一个母亲的印章,只有这印章深深地记得你曾为人妻为人母,你曾孕育出一个全新生命,让家庭充满欢乐充满幸福,从而让人生完整生命延续。如果说其它痕是意外,是不小心,只有这痕是郑重其事的创造,是上天对女人的眷顾。
当你还沾沾自喜着春天的百花齐放,开心着青春的靓丽养眼,某天一照镜,发现了低垂的眼袋,深深的法令纹,一圈圈脖颈纹,打眼的鱼尾纹……这些人生痕迹在男人是资深,是魅力,在女人,是惶恐,是紧张。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当零零后都开始恐惧一零后的崛起,你一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又有什么大惊小怪黯然神伤的,那是造物主的安排,自然的亲睐。有十七八岁的青葱,就有二三十时的娇嫩,有四五十的成熟,就有六七十时的沧桑,岁月是把杀猪刀,刀刀都是无情,痕痕都是提醒,逝者不可追,来日仍可待。老去是一个大可不必担心的话题,重要的是将当下的时光过好,
时光总是催人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淡了旧影,添了新痕,串出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