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又是做辣酱的好时节。我和妹妹合作完成了今年的香辣酱。妹妹感慨地说,唉,要是妈妈还在的话,那做的辣酱不知有多香。
妹妹这句话,牵着我又回到了妈妈做香辣酱的时光。
记忆中,每到三伏天,妈妈都要做一大缸香辣酱。做辣酱的主要原材料——蚕豆和辣椒都是妈妈亲手种的。等到该做酱的时候,妈妈把晒干的蚕豆倒在簸箕里,挑选出那种饱满的、没有瑕疵的,然后坐在一根长条木凳上,右手捏一把小弯刀,食指和中指间夹一个蚕豆,用刀稍稍用力在板凳上一磕,蚕豆就磕成两半。别小看这个动作,这可是精细活。我和妹妹看到妈妈磕起来很有意思,也想尝试一下,结果不是蚕豆磕偏磕飞就是手指被划出血。十多斤蚕豆,怕得有上千粒吧。妈妈就这样一粒一粒地磕出来。
蚕豆磕好后,要放在水里泡一段时间,待蚕豆的外壳全部脱落后,捞起来,把水气晒干,再用南瓜叶包好,焖起香霉灰;然后再把清油和白酒倒在霉豆瓣上面,反复搓揉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如是反复两三次,直到豆瓣看起来油酥酥黄灿灿的,这边就可以处理辣椒了。
所用的辣椒,也是妈妈从地里一个一个摘下来的。色泽彤红的晒成干辣椒,其余的都用来做酱。那时候没有专门打辣椒的机器(即使有,妈妈也舍不得出钱去加工),全靠妈妈一个一个刀切。还是那根长板凳上,放一块大的砧板,地下放一簸箕。妈妈左手捏一把辣椒,右手捏菜刀。菜刀擦着左手第二节关节下去,这样才能把辣椒切得很细。妈妈切几下就要吹吹手指,或者把手放在冷水里浸一下,辣得痛啊!三伏天,地上热得起火。我们家住的是平房,闷热无比,一个小功率的电风扇吹出来的也是热风。妈妈额头上的汗珠像水滴一样滴落下来,又不能用手擦一下。我和妹妹就在一旁帮妈妈擦汗。切辣椒,我们是万万不敢尝试的,除了怕伤到手,关键是切过后那手辣得火飘飘痛,用水冲,用肥皂洗都不管用,起码要痛上两三天才消停。近百斤辣椒啊,妈妈就这样一个一个切碎。那双手不知饱尝了多少辣味。
原材料准备好了以后,就可以下酱了。准备好一个陶缸,把红彤彤的辣椒酱倒入缸中,再倒入晒好的胡豆瓣,适量的香料,白酒。再把烧开的清油淋在上面,“滋—滋—滋—滋!”胡豆瓣和辣椒饱吸了香油后,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挑逗着你的味蕾,让人恨不得马上就尝一尝。别急!把缸子密闭,让豆瓣和辣椒充分交融、发酵,一个月后再出缸。啊,色泽殷红,香味扑鼻,莫不让人垂涎欲滴!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妈妈都是这样不辞辛劳地做香辣酱。
在我和妹妹未成年的时候,她不让我们做,说是我们的手太嫩,辣得遭不住。等我们成家有了孩子了,还是不让我们做。说粘过辣椒,怕辣着小孩儿。我开玩笑说,你这样惯使我们,你百年之后谁做给我们吃呢?妈妈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你们又不笨,看都看会了。”
妈妈做的辣酱,虽说原材料和程序都和别人的差不多,但就是比别家的香。街坊邻居时有来取经的。每每这时,妈妈都会笑吟吟地把自己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给别人,有时还会亲自去给人家“把脉”。
妈妈做的辣酱实在太香了!在我外出求学的时候,妈妈的香辣酱喂饱了我多少乡愁啊。后来兄妹几人都有自己的小窝了,还是舍不得妈妈的香辣酱。
晚年妈妈在街上开了一个小卖部,店很小,只有十几平米。除了摆货,所剩空间只能摆得下一张小方桌。厨房就在屋檐下,一个电饭煲,一个蜂窝煤炉子,一口铁锅,一个水桶就是全部家当。就这样的条件,每天中餐晚餐,差不多都有十几张嘴围着小方桌吃饭。
现在想想简直不可思议:一个蜂窝煤炉子竟然能做出十多口人的饭菜!这当然应该归功于妈妈做的香辣酱。只要是炒菜和红烧菜,绝对离不开妈妈的香辣酱。油锅烧开后,挖一勺香辣酱在锅里,“滋—滋—滋—滋!”辣酱的香味便飘过了几条街。即便炒一份素菜,香辣酱也为之添色不少,更不用说烧鸡、煎鱼这样的大菜了。那香辣酱的色、香、味,与鸡、鱼的鲜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差点把舌头都要吞下去。当然,那时生活拮据,吃大餐的时候比较少。有时辣酱拌嫩蒜也算一份菜。即使这样,一家老小也吃得津津有味。
十五年前的夏天,妈妈做完她人生最后一缸香辣酱以后,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
而今,十多年过去了,每年的香辣酱都是我和妹妹一起做的。现在做酱简单多了,买半成品的豆瓣,辣椒打碎,按比例配上香料、白酒、清油、盐巴,大半天时间就可以入缸。但不知怎么,无论怎么做,都再也找不回妈妈做的香辣酱的味道。
渐渐我才明白,那找不回的,是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