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的绒线树

2024-09-10 23:19:57 张友斌 阅读:

校门口有一棵绒线树,长得精精致致的。

校门就在马路边上,两个用石头砌成的柱子,粘上了一些细小的石头颗粒,两扇铁管焊接而成的格子门扇,刷上了银白色的漆,形成一个网状的结构,中间被一个铁锁紧紧地连着,透过大门上的格子,马路上的人都能看到一棵绒线树。

春天了,山里的洋槐树吐出了嫩绿的新芽,野酸刺也柔软起来,整个山沟一天比一天增加了绿意,有时轻轻回首,看到绒线树也露出了一些嫩芽,这些芽儿细细弱弱,像刚出壳的小鸡的黄色爪子,悄悄的散开着稚嫩的褶皱,慢慢地绽放着一些来自躯体的思绪,以及对泥土的初始的体验,开始在风中向黎明摆手,再过几天,绒线树的花儿就开放了,粉红色的花朵,毛茸茸的花瓣,像一个个风轮,在暮色里微微的颤动。

我记着这棵绒线树,是因为我知道,每年的春天,我都可以有一碟绿色的凉菜。下午放学了,校园里寂然无声,站在通往校门的走道上,看不到更多的人,近处的老师们都回家去了,于是,来到绒线树下,看嫩绿的叶子,一颗一颗,伸手轻轻地折下来,放进口袋里,就想起去年吃过的那一碟凉菜,清新,甜脆,让人难以忘怀。好多次了,每一个冬天的漫长等待,每天都到绒线树跟前逡巡几回,摸摸那胳膊粗的树干,没看到叶子长出来,就留下一份期待,回到教室去,和孩子们一起,在书声里,把岁月最美的页子翻过,而每天,透过玻璃,都能看到那棵绒线树,在校门口站着。

乡村学校的日子,一向安静,那个铁棒敲打铁块的声音一响,整个山沟里就静悄悄的,寂然无声,偶然有一辆车从马路上经过,传来一阵轰鸣声,瞬间像风一般,旋即不见了,周围又复归宁静,只看到一股尘土腾起,散落过来,笼罩了绒线树,模模糊糊里,绒线树的枝干还在向远处伸着,等候每一粒尘埃的慢慢落地,她的身形才又渐渐清晰起来。

下课了,就有学生向绒线树跑去。绒线树上挂着一个花布小包,那是母亲送来的干粮,正在上课,小包没处可放,教室的门紧紧关着,每一个课堂是一个清清的水池,孩子们正在入神的捕捉着聚拢来又散开去的涟漪,平时,很少有家长会贸然敲打那扇庄严的门扇。但母亲的时间不会耽误,地里的牲口已架在犁上,男人的鞭子正高高举起,把包挂在绒线树上,就可以很快的赶过去,孩子们知道,绒线树的那个歪秃的枝上,悬挂着他们的包包,也不需要母亲再打招呼。母亲转身出了校门,课堂里的校园静谧无声。

校门口那个肤色黝黑的铁匠,脸上写满了叮叮当当。他不看绒线花叶子的轻盈,也不闻花香飘来的芬芳,也许是上地忘了锄头,一边自己骂着自己无用,一时急了,没有办法可想,蛰进校门,把驴绑在了绒线树上。下课了,学生涌出了教室,驴突然刷存在感,仰天一鸣,学生们一看,乐然开怀,都跑了过去。有些学生捡起一些树枝逗弄驴的尾巴,驴不肯接受,挣脱了缰绳,向校园深处跑去,一群学生紧紧跟在后面。校园里,长龙游动,笑声如雨。经过每一个教室门口,到乒乓球台边,很快到了操场,就像前天运动会上的百米赛跑,学生和驴在操场上展开了角逐。铃声响了,教室没有孩子,学生都涌向操场,体育老师过来,驴也不管,肆意冲撞,绒线树上,那个驴的缰绳在风里悠悠的荡来荡去。直到铁匠赶来,把驴拢住了。他进来时,顺手折掉了绒线树的一个枝干,把叶子慢慢的伸到驴的嘴边,驴用嘴唇轻触叶尖,站着不动了。当驴被牵出了校园,顺马路下去不见了,我无限惋惜绒线树的一个枝干,被折断了,于是,圆圆地树冠,出现了一个缺口,总让我感到岁月里,有一种不该在游荡。乡村的日子,有时候像一张白纸,当一棵绒线树把影子印在上面时,我们在不知不觉里,把时间过成了一副简单而又悠远的画,山路弯弯,星光遥远,学校又迎来了一个季节的轮回。

秋天了,山里的气温迅速下降,高飞的鸟儿越过山梁,一天比一天没有了踪迹。早晨,一踏进校园,我会用手摸摸绒线树的躯干,然后,向一些教室走去,心存美好,进教室门,就给学生带来了一个美好的笑脸。绒线树,就像挂在岁月门槛上的一块手帕,每天擦拭着我们从黎明走来的心。黄昏时,山里的四周很快静下来了,出校门观望,目光略觉茫然时,在树下捡起一朵坠落的绒线花,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绒线花似乎又开放了,伸开手掌,从手心飘起,慢慢的像高空飞去,绒线花飘的方向,也是几天前几个学生离去的方向,那几个转学的学生,莫名其妙的走了,教室的几个座位上,好多天都有几个学生的身影坐着,有时候点名,还会忽然喊出他们的名字,没人回答,一转身,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好多天了,就像门口绒线树上的花朵,曾经艳艳的开着,妩媚过每一个寂寞的日子,后来,一阵风吹来,绒线花就飘过了那一绺矮墙,飘过了马路,飘过了马路边上那些高高的树梢,飘过了对面的田野,越来越远,越来越高,天空有白云浮着, 绒线花融入白云里边,最后看不见了。岁月遥远,去后无痕,收回眷恋的目光,看到门口的绒线树,又看到了春天的颜色,感觉飘走的还在眼前。

那一次,晚自习,两个学生没回教室,我走出校门找寻。走过绒线树,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闪到了绒线树的后面,后面的那个影子是女生。初春,山里的树木都还没到发芽的时候,可是,当春天在后来几天到来时,绒线树就会生出嫩嫩的芽儿,每年都会这样,脆生生的芽儿,弥漫着岁月的无限清新。我装作没有看见两个学生,径直的走到大门的外面,我尽力的向远处观望,四周一片幽黑,远处小镇看不到一盏灯火,只有身后,教室的灯光明明的亮着,光从每一个窗口射出来,照亮了前面的院子,也把绒线树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上,绒线树的影子里,还有两个影子,宛如童话,是生活的缝隙里透出的一声歌谣。

绒线树,在校门口静静地站着,我无限喜悦的看着她,感念岁月如斯,一路悠然走过。

作者简介

张友斌,〔拾穗〕特邀顾问,天水市新华门小学语文高级教师,辛勤执教半生,桃李芬芳满天下,曾有诗文发表于《星星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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