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

2024-10-12 08:59:31 文题网 阅读:

松江城临江而建,城内水渠悠然。白天,各大商船私舟鱼贯而出,大街上说冷清也不对。那走马串巷的货郎担,几个茶客寒暄两声,不知趣的孩子野叉叉地东跑西跑......犹如一滴滴红墨,在肃白的宣纸上绽放着它们小得静谧的可。到了晚上,热闹是止都止不了,管你大风大雨也好,管你大吵大闹也好。松江城的夜就是一个放浪自得的诗人,吆喝声,唢呐声,唱戏声便是他的诗魂;以及撑船的,打铁的,卖豆腐的......各尽其能,颇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百家争鸣”之意;而赌场,勾栏,鸦馆,更是灯火熠熠,如狼似虎。

老李挑着两个木箱子,稳健的穿梭在人潮中。他就像一只老猫,奔跃在烟云袅袅的屋檐,头顶一片苍茫的夜。此时的老李是聋的,瞎的,哑的,一根神都系在前方未知的灵物上。三秀和兔崽子就紧跟在老李身后,到也不怕丢了。只要一看见把麻布长袍硬邦邦的裹在身上,顶着一头短耸的灰白,准是老李!

到了场子,老李卸下担子,打发了几位朋友,便开始布置。说布置也谈不上,不过杂耍总要有个气势。凡事都要有个样子,才正统。弄完场子,老李敲起小锣,扯车自然而然的笑容。皲裂的老脸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平实,而这平实又特别像走夜路时,火把照亮的一地坎坷。

不一会儿,三秀便出现在场子里,娇喘的样子是我见犹怜。兔崽子熟练的翻着跟头进了场,老李这才开始吆喝:“嘿勒喂----昨有孙悟空大闹天宫,今有兔崽子勇闯水帘洞,稀奇!”一口川音戛然而止,小锣声却如猛雨促下,打得遍地开。顺便说一句,老李二十年前还是个秀才,可惜时运不济,也正是时运不济,让一块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

随着人越聚越多,兔崽子就不只翻跟头了。十三路拳法,八棍七十二步,虽是不得精髓,但耍得虎虎生风,还真是高手,好!兔崽子也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搔头一挠痒,提脚眺望龇牙咧嘴,再加上瘦削的身子,几撮黄毛,到真像一只小猴!可有些看官发话了“嘿!不是兔崽子嘛,怎么变成猴崽子了!”众人大笑,胭脂唾沫尽乱飞“不会是个杂种子吧!”一旁的三秀愣了愣,随即瞪了眼正顺势做着逗乐动作的兔崽子,又咬牙望了别处。

老李见气氛差不多了,便让三秀去献唱。哪知三秀闹起了脾气,死活不肯。“不会是心虚了吧,三秀姑娘唱的是《三秀》,可不是《生锈》呵!”笑声又是一浪。老李没了法子,一把抓住三秀的胳膊,厉声道“出了李院,你就是个贱婊子!”三秀涨红了脸,急急的吐出一句:“你就是龟公。”老李瞪大了眼睛,一回过神就扬起巴掌。这掌还未落下,一个年轻的公子就拦了下来“这是十两银子,我买下她了”。老李了当的应了句“不行”,一巴掌还是落在了三秀的身上。公子哥一惊,又看看三秀泪光点点的模样,心里顿时添了几分豪气“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欺负一个弱女子,真是丧心病狂。”

“她是我闺女!”老李回头一看,是城东的苏齐少爷。老李想了想,松手转身,向聚集的人鞠了躬“今儿个我老李是对不起大家了,三秀的嗓子不好,望大家多担待,都散去吧。”说完又连做几个揖,人们便都散了去,况且还有个霸主在这,谁敢多看两眼?老李这才拉着兔崽子匆忙的收拾起来。

三秀痴痴的望了眼苏齐少爷,转而一思,盈盈地拜了拜“少爷,让三秀给你唱一曲。”苏齐点了点头,更接了句“若唱得好,我便娶了你。”若忽略了步履间的轻浮,三秀便是素手拈裙,尽显青丝流韵----

一秀人美锦心绣口,巫山之云雨难求,执子之手十二载,烟波湖里醉千秋

二秀人美死生契阔,东雷震震夏雨,魂牵梦绕百夜哭,大风扬尘湮日暮

三秀人美相濡以沫,哪得桃李喜罗堂,三子三秀三彷徨,花谢花飞花断肠

......

三秀唱得自如熨帖,眼神却像水底的波光,闪着动人的嫣红。苏齐摇了摇绸面金边的折扇,附耳说道“一月后,巫山云雨”。三秀到镇定了下来,探眼寻了寻老李,定声答“八抬大轿,名正言顺!”“少爷,这......”一旁的老管家使了使眼色,苏齐负于背后的手比了一个手势,老管家便收了口。“三秀姑娘秀外慧中,我怎能让她在此受苦,应当应当。”

老李又怎么没听到?老李担起收拾好的箱子,喝道:“兔崽子!还不把你姐拉回来,都要和别人跑了。”三秀咬咬牙,拉着弟弟跟了上去。苏齐望望那杂耍的一家子,冷笑了笑,便上了在旁的软香楼。我说是谁呢,苏齐少爷可久不来看我们楼里的姑娘了”春二娘甩了甩手绢,风韵犹存的领着苏齐进了雅间。正准备招呼几个模样周正的来伺候时,苏齐扬了扬手“春妈妈,你这儿的使唤丫头可真够水灵的。”“瞧这少爷说的话”二娘暗自思忖,接着说道“前些年,老李是到我这赎过几个丫头,他把大多的都送了人,这三秀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嗓子不错,可偏不是当我们这行的料,况且他还有个弟弟,老李苦哟!”

二娘倚在门口,不自然地笑了笑,又望望下面的绿罗红袖,酒盏珍馐,叹了口气便转头道了声“少爷有齐人之服,我且将瓶儿唤来“。下了楼梯,二娘的嗓音就像琵琶弹奏时长长的起调,又舒缓的流泻,和着那突至之雨的喧闹,有一种别样的快活,像天上的雷,地上的闪电。

......

三更时,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兔崽子栓好门,把空碗拿了出去。三秀起身将藏在缸下土里的小瓦罐打碎,数数银子,用灰布包好,又换了身新衣,合衣躺下,静静的等待着。

四更时,云欲搏人,大风肆掠,呜呼呜呼的声音在后山的竹林里响个不停。老李烧了柱香,对着牌位只说道:“有缘人再把这院子修一修,我们下一趟得去同元了。”收拾好包袱,老李将绸子撕成长带,系在腰间,灰白的长稠衣衬得几分轩昂。

五更时,老李望了望天,殷红的河水从天边蜿蜒而出,远山立在云雾中,深邃空寂,杂孤然,老李抱了抱拳,拿下墙上的长鞭,在凄冷的院子里生其步法,或如鹤饮露或如柳垂溪或如鹰扑蛇或如怒如痴;一声声清绝的鞭响,如三更未完的秋雨,转而波,波而散,散而劲发。

“兔崽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且将这长鞭给你,你姐还用得着。”躲在门里的兔崽子惊惧的跑出来,只看见老李担着箱子远去的背影。他弯下腰,捡起粗实而柔韧的鞭子,一股暖流抚摸着他,他不禁攥紧了拳头,回头便看见三秀站在石阶上,如同画里的幽艳,水中的芙蓉。

一秀人美锦心绣口,巫山之云雨难求,执子之手十二载,烟波湖里醉千秋

二秀人美死生契阔,东雷震震夏雨雪,魂牵梦绕百夜哭,大风扬起湮日暮

三秀人美相濡以沫,哪得桃李喜罗堂,三子三秀三彷徨,花谢花飞花断肠

......

老李依旧稳健地走在路上,苍老却嘹亮的嗓音像风,吹过打谷人的汗襟。作物成熟了就得收割,不然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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