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江南末冬格外寒冷,浏阳城上下找不到一点活着的信息,每个人都低着头行走匆匆,满大街异常的萧条落寞。
客栈院子里那棵杏花树终究没有在这个季节理复活过来,那个傍晚我站在二楼,外面是磅礴不停息的雾霭,工人吆喝着喊着口号,我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它被野蛮地砍掉,再无情拔掉树根。一言不发。
那个时候我突然有种感觉它就像极了我,孤单无奈。
遇见末雪的时候我在柜台上记着积压大半年客栈上的帐,在客人喧哗中我抬起头望着她,她一席白衣,瘦弱的身子仿佛要融化在这即将逝去的寒冬里,我望着她那落寞的眼神竟像是看见了一片疲倦的杏花,让人怜爱。
她走过来轻微地笑了下:展柜还有房间吗?
有。二愣带客人去南号最后面那个房间。我低下头继续那繁琐的账目上。
掌柜,那房间你不是吩咐所有客人都不可以进去的吗?二愣是十年前在客栈门口捡来,当初见他冻得哇哇大叫,我不忍便从此将他带在身边,只是这孩子却是傻的不明所以,也不知是不是当初给冻伤了。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去就去。
南边那所房间靠着浏阳河,打开窗就可以看见整个浏阳城的分光,在这之前诺是闲暇之间我便呆在那房间不愿出来,想着那世间所谓的烦心事罢了。
末雪在客栈却是从没有下楼过,每次吃饭时二愣都会很开心的把饭送到她房间,然后这孩子兴奋拿着一些赏钱在我面前摆着,我笑着摇头接着向她的房间望去,隔着寂静的走廊我依然能在每天傍晚时分瞧见她皱着眉头望向浏阳河很远很远的地方,却不知是何处。
客栈每年到这个时候投宿的人逐日减少,唯有平日上午整个客栈忙的我头头转,看着满座的客人唯有苦笑,还好的是客人多半于我相熟或是认识却不深交的,亦没见过闹事让人烦的事来,也许多半谁也没这胆识在此闹事吧!
傍晚的时候客人逐渐散去,他们有自己的家,哪怕是醉是不省人事时只怕想着也是家中的娇妻和孩子,却不知这算不算是浏阳城的民风。
展柜的,末姑娘找你嘞!二愣从末雪房间跑出。
我停下手中的算盘,望着她此刻紧闭的窗,然后向她的房间走去,走廊依旧静的毫无空气,院子里那颗杏花树在寒风中低着头,默默无言。
末姑娘找我何事。我推开门问道。
她却是一句也没说,我抬头望向她,她依然穿着那身白衣,清瘦的身子背着我显得异常孤寂。
许久她叹息了下,然后转过头轻轻地笑了下,
掌柜的,我听闻你这有种很烈的杏花酒,喝了便会忘记很多事,诺真的不妨打上几两来。
我忽然觉得有点闷,便走到窗前吱呀的打开了窗,外面的浏阳河静如处子,白白茫茫的河水流动着寒冬的肃杀,院子里那棵杏花树最后一片枯叶飘落。
忘记了,醒了不是更清醒吗,这世间诺是有着永远忘记的酒那也就好了,我关好窗对着她浅浅笑道。
她轻轻捻起耳边凌乱的发丝靠向耳边,憔悴的容颜看着却是那般让人心疼。
掌柜的,你说这世间最苦的是什么呢。
我怔怔望着她,却是摇头离开她房间去了酒窖找到杏花酒再接着送去。
那夜我陪着她,末雪只是喝了不到一两的杏花酒变醉了,醉意爬上她白皙脸庞,红彤彤的样子我看的都醉了。
她却是借酒挥言叙述我便静静的听着,她的出生,她的爱人,她的等待,她的迷茫,她喃喃诉说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着。
他说会回来找我的,我便等他今生今世的。
在最后她睡后她不断呢喃着,走出末雪房间已是深夜,周围呼呼挂着风,黑暗包围着寂寥的走廊,似乎要将我这样的人都一起吞了下去,毫无顾忌。
或许这个来自北方的女子是这水汽冰寒的江南所不忍的缘故,末雪在住进来一个月后变病倒,她本就瘦如柴,此刻病了人远远看去仿佛那飘去的雨。我亦空闲时候带她多处求医,她望着我的时候便会露出初见我时的笑容,也不知何时我也有了种习惯每次见她在我身边对着笑的时候摸着她的头不语。
江南的冬季和春季往往有时只是一个瞬间的转换,在我意识到春天来临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了,末雪似乎也在那些天身体逐渐好转,她也不再躲在房间,每日傍晚时候站在码头上望着远去的船和靠近码头的船,她的目光始终紧紧的再人群中搜索,我在她身后看见的却是那深深的期望和不尽的失落.
三月份的浏阳城雨水是不停息的,每年这个时候浏阳河便会水涨到河堤,出船的人或者回船的多出现翻船人淹死的事来,她听到这事后每天眉头皱的越深,有次听人落水,连伞都忘记拿冲着像拥挤的人群中跑去,大声呼喊那人的名字,事后我才知那人便是她心里念着的人。
那次回来后她却再次病了,二愣每次送药都会跑到我面前很紧张对我悄悄说,掌柜的,末姑娘又哭了。我每往听此便不说话抬着头望着她的房间,她也依然站在窗口望着浏阳河茫茫的水面。
四月的时候院子里那棵杏花树又开了花,粉白色的花瓣躲闪在枝头,只是今年的花朵却比往年少了许多,看上去有点残缺,客栈的生意又开始活起来,繁琐的事接二连三,我亦不能分心照顾太多,但仍然四处带着她拜访名医,只是她却病的更深了,终日在房里咳嗽着。
我会死吗,她多次问我。
我看着那已是没有多少灵动的眼神,来不及的心酸便涌到心里,但却是一句也说不上来,只能习惯着摸着她的头,便沉默了。
而她也便不再说什么,对着我笑了下,习惯看着窗外的浏阳河。
四月中旬那棵杏花树也不知为何突然一夜枯死,白色的花瓣掉落了满地,这时的江南已经是草长莺飞,花语鱼跃的美景时分,我常常拿着为数不多的杏花酒就在枯死的杏花树下茫然的坐着,脑子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偶尔耳中传来末雪的咳嗽声,心里更乱了。
末雪终究还是走了,那天我送走了最后剩下的客人,我端着熬好的药向她房间走去,外面又开始下雨,雷声仿佛要摧毁一切,雨水毫无表情的接力着下一波雨水,路过走廊时我望着那棵早已枯死的杏花树心里蓦然一空,不知是何味道。
我把药放在她面前,她挣扎着几次要爬起却还是没成功,我不忍她这样想过去扶她,却被她拒绝。在失败六次后她终于可以慢慢的走到我面前,她的眼神早已经没有了我初见那时的灵气,只有那深深挥不去的忧郁无神。
她抬起头望着我轻轻的笑了下说,展柜的今天药不吃了,可以陪我喝下杏花酒,好吗?
她说完便坐到靠窗的椅子上,嘴里大口的喘着气,我怔怔的望着她,那颗仿佛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那院子里满地飘落的杏花,那般的即将飘逝。
那晚她却没有醉倒,她又问我道,展柜的,你说这世间最苦的是什么呢。我没有回答,站起来打开窗,周围已是一片死亡般的宁静。我喝完手里的杏花酒回过头望着那张此时安静微笑的芳颜,眼角却湿透了,只是不知是这该死的雨水还是。。。。。。
落雪走后不久,我便关了客栈,或许有些事本是该面对的,哪怕结果并非如意。
我悄然离开浏阳城回到京城,多年不见京城依然像座大山威压在所有人心中。我默默的走进那所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周围的弟子见到我大声叫道,大师兄回来了,师父,大师姐大师兄回来了。记得走时这些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是现在都已可和我并肩了。
我笑着回答他们热情的问题,知道师父走到人群中大喝一声他们才就此散去。
我望着这个已是古稀的老人,心里一酸便跪了下来低声喊着,师父。。。。。。
那个瞬间我忽然觉过去的总总太累也太辛苦了,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如何如何的。
起来吧,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也累了,累了就回来吧!师傅扶起我说。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我转过身望着她却是一句也说不来了,心里仿佛好多年的苦要宣泄给她听,好多的话要说。你可知我心里这般念着你,就算当初如何狠心的躲开只是为了这心里的你。
大师兄你看这我孩子,小德快叫大师伯,这些年你不回来,我听二师兄说你已过世,二师兄现在对我很好着呢。
二师兄现在对我很好着呢,二师兄对我现在很好着呢,很好着呢。。。。。。
似乎是在重新鼓起勇气后拥抱黎明时,却是陷入无法呼吸的黑暗。所有一切所假想的都支离破碎,无声的呐喊,无助的失控笑着像你涌来,让你瞬间忘记思考,只有那深深的深深的苦。而这些只能你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咽下,承受。
五月江南还是时有雨水,客栈重新开张,终日忙的不可开交,我试过所有方法想那棵杏花树活过来却是无奈最后放弃,末雪的家人带走了她的遗物后我便锁起了那个房间,只有偶尔经过时静静的望着那房间安静不语。
掌柜的,你的白发。二愣忽然有天经过时惊叫道。
用手挥开满是灰尘的镜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双鬓原来真的有些白发参杂在其中,我想我真的是老了吧!
冬季来临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铲掉那棵杏花树,工人来的时我拿出最后一坛杏花酒坐在早已是尘埃铺面的末雪房间,那一次从没醉过的我,却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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