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袭来,撩得她的衣衫沙沙作响。在稻草人心里,七月最美的是层层叠叠的稻浪,最爱的是农民带着褶皱的微笑,最逍遥的是静谧午后聒噪的蝉声……
华年
孩子们赤脚在小溪里抓鱼捉蟹,在田埂边追逐红蜻蜓,跌到了碰一身泥还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玩得再欢,只消爷爷奶奶一句嘹亮的——“崽儿,吃饭了”,便利箭般冲刺回家。
妈妈麻利地点燃柴禾,火星炸开“噼噼啪啪”地响。奶奶洗净刚掐的奶白菜,敲碎俩鸡蛋就打个汤。“砰砰砰”的响声里听出奶奶精湛的刀工,辛辣的焦糊味把孩子们吸引到厨房,原来锅里翻腾雀跃正炝炒辣椒!
傍晚几家人聚在黄桷树下,摆开一桌小麻将,也有人铺好凉席就着凉白开唠家,只有白日嬉闹累了的孩子们,倒在外婆的蒲扇边不知不觉睡熟了……
此刻稻草人正在田里兴致勃勃地观望,完全不被身旁围绕的萤火虫、静夜里此起彼伏的蛙鸣打搅,正应了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景致,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追忆
但稻草人刚诞生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景象。吃的粮食有时收成好,有时撞上难免的蝗灾、洪涝、干旱,就必要全村饿肚子了。穿的多半是家中女子亲手用粗麻、棉布缝制的中山装、列宁装。由于用的是油灯,夜里没有千家万户的灯火,只是一片摸瞎的漆黑。出行没有乡村公路,所以那一年老刘家的儿子病得厉害,老刘硬是走烂一双藤鞋,才卖掉土豆和小菜凑够钱。
旧时代也不只是辛酸回忆,炎炎夏日里还有最美妙的拨浪鼓“咚隆咚隆”的敲击声——货郎来了!孩子们把货郎团团围住,结实的汉子喘口气儿的功夫就卸下肩上的担子,两个竹箩筐上架着方方正正的玻璃框,尽管里面被整齐地划割成一小格一小格的,却杂乱地摆放着色彩斑斓、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玩意儿,橡皮筋、针头线脑、奶油糖、镜子……嘴馋的赶紧搜罗家里的废铜烂铁、牙膏皮、破棉鞋,不买的哪怕只是干巴巴瞧着也解馋。淘气的孩子也爱和货郎逗趣儿,货郎吆喝:“卖糖水糍粑啦!热的!”孩子们接着话喊:“卖眼屎粑粑啦!热的!”货郎总是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孩子们却乐得一抖一抖的。吆喝的不止货郎,还有磨刀老头修伞师傅那独具特色的“磨剪子喽——炝菜刀嘞——”“修洋伞修雨伞嘞——”,偶尔路过的补锅碗瓢盆的匠人还可以在打碎的杯口上补出一朵花来。
那时村里有个大人物——长辫子老学究李大爷。他特喜欢喝茶,只有送他一碗浓茶他就可以给你说一下午书,传言他是清末的秀才,天南海北哪儿都去过呢!他还偶尔亮亮嗓子唱京剧,引来村民们阵阵喝彩。可邻村的货郎有次带来一台收音机,村里人纷纷赶来瞧瞧稀奇玩意儿,货郎满脸自豪地说:“靠这小盒子啊,你可是能听到北京的人唱戏!拿什么我都不跟你们换!”听得李大爷一愣一愣的。再后来李二买了个大盒子,不但能听到人唱戏,还能看到人唱戏呢!全村人这下比过节还高兴,孩子们更是一放学就死死守着黑白电视。
垂暮
如今再看不见老学究一晃一晃的白辫子,听不到走街串巷的吆喝,李二的稀罕大盒子早已赶不上家家户户都有的彩色电视机,只有感慨颇深的稻草人在田埂边留了下来。
滴溜溜的时间在人声和虫鸣中,骨碌碌地往前跑,稻草人觉得,似乎才一瞬间,这些露着虎牙憨笑的小孩子都长大了。小胖子成了大商人,他回村承包了一口鱼塘,还立志要让村里的鱼虾远销海外呢!李二的孙子成了大学生村官,他四处募资修建了村图书馆,硬化了乡村公路,还多番考察村子的地形地貌,建议村民在不同地区种植合适的作物,而稻草人所在的这片稻田正是要改种大棚蔬菜。
大棚蔬菜自然没有鸟雀偷食的担忧了,稻草人也注定被抛弃……
稻草人清晰地记得那个场景,李二的孙子在田埂边转悠的时候,和他的领导用微信喊出来的那句激动得变了调的——“好啊,领导,我们一定能建成小康村!”
早已不记得她存在了多少年,自打生在田埂边,她就一言不发地守护者村庄和稻田了。或许没有谁在意过她,可她对这村子的一草一木还是有着炽热的爱……稻草人流不出泪来,稻草人说不出话来。她默默陪伴村子走过那么多年,又静静地陪着手推车里那些被清理出的杂草一起离开。
心语
纵使她有些心酸,可是时代怎也不肯停歇地变迁着,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它的步伐。她清楚,缅怀过去是因为现在已焕然一新;她知晓,新旧的更替必然会有些怀旧的感伤;她明白,自己终将被淘汰……没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哀伤,哪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壮丽风光!
她破涕为笑。
标签:热浪人的她的稻草沙沙作响袭来撩得在稻衣衫